第十三章 姜峰
天隆观,聚风台(两百年前): 紫阳奇观,在各种文典中均有记载。人们知道紫阳天出现的时间大约为两百年左右一次,可始终无法算得确切的日子。譬如有时候要等一百九十年,有时候则要等二百三十年,并无定数。 这一夜,分外的黑。天空中那一轮弯月竟是红色的,除此之外再无半点星光。血月之时,妖气最盛。 血月之兆,每年一次。人们对紫阳的研究所能得出的唯一规律,便是紫阳必然出现在血月之后,只是不知究竟会出现在哪一年的血月之后。 花夏与花仲在正对东方的风台上,布置着这旷古烁今的紫旭龙腾阵。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唯一欠缺的命匙,就是紫阳天刚刚现世之时的初极之光。 “日出东方之时,便是紫旭龙腾之刻!花仲,静待……” 未等花夏说话,东边一抹极光割裂了黑夜,不规则的裂纹使得夜幕犹如碎裂的镜面。 山体震动,花夏感到脚下的风台都在微微发颤,山峦的下方,绽放出夺目之光,掩盖了四周的一切。目之所视,皆为亮白。惊得花夏与花仲二人赶忙遮挡双目。 “这难到是……初极之光?!”花仲惊叹。 万籁惧寂,一个泛着紫色光晕的新生之阳崭露头角,将大地的一切笼罩在紫色之中。 未收夜色千山昽,突发极光焚玉空, 天门依约开金钥,云路苍茫挂紫虹。 “怎会如此……” “兄长!还来得及!”花仲摇晃着花夏的肩膀,“赶快施法!兄长!!” “我竟然算错了……这不可能!现在……应该子时还未到啊!!可如今天已大亮,这中间的几个时辰去哪了?” 花仲还是第一次看见兄长露出如此沮丧的神情。 “今年是何年?闰年吗?” “这本就是从来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你别过于强求……” 花夏掐指再算,口中念道:“瑞闰元年,昼昼无夜,紫阳初现!我要将此天时记载在册,不可再让后人犯错!” “我们可以再来过……” “再来过?”花夏侧身悲叹,“谁能让我再活两百年!?谁来还我这被偷去的时辰!?” “兄长,再犹豫,只怕紫阳天都要错过了!” 花夏无奈,启动阵法。可是初极之光已过,也不知此阵还剩多少威能…… “紫旭龙腾!启!” 聚风台上,一条包裹着花夏二人的风龙逆天腾空…… …………………………………… 瑶山瀑布: 这场山雨算是慢慢收住了。元星从树丛里钻出来,全身湿漉漉的,顺着他脸颊滑落至下巴的雨珠晶莹透亮。雨后林中泥土与草叶的芬芳,显示着大自然里的盎然生机,总是会让人觉得充满活力。 元星离开绿林村的当日,走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准备。除了剑匣之外,他只随身携带了一个盛水的葫芦。前方是绵绵山路,近几日能够补水的地方只有饮马河。元星转回河边,下马汲水。就在他想重新上马的时候,发现身后的那批棕马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只见一个青衣少女伏在马背上,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如今,距离那匆匆一别,已过了半月之余。葫芦中的水早已喝完,元星抬手拧了拧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挤下几滴水珠落入喉中。王元星在深山中行走,始终不能饱餐一顿。 “八荒兄,你说如果不是那个苏雾倩,这会儿我们是不是早就到下一个村庄了?”元星最爱走山路,越是无路可走,越是勇往直前。就算马匹没丢,等到山前无路的时候,元星也会把它给放了。可这一次他却把迷路的责任怪在了苏雾倩的身上。 “嘘!”元星自言自语,也不知对谁做着手势,身后的八荒剑也从未搭理过他。“有声音!” 元星附耳倾听,远处的山林中似乎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他以为有人在追自己,便原地躲了一会,结果那声音大小与频率一直持续不变。是水声吗?元星自嘲这几日都成惊弓之鸟了。 山林刚刚被雨水浸过,硬土变为了泥浆。元星脚上裹着厚厚的泥土,万般艰难的来到一处横亘。下方就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距离元星的位置还有一段山势。可他已经顾不得再去寻什么下坡路了,就这么纵身跳了下去。像是鱼归江河,龙入大海一般惬意的畅游起来。 “八荒兄,我知道你不喜欢水。且在岸边等我!”元星卸下剑匣,甩手扔向对岸。 有此机遇还不饱餐一顿,那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的肚子了。王元星在水中全神贯注,弓身等待。一条肥鱼正要游过他的手缝,王元星俯身欲扑,后腰却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 一个男子面部朝下,浮在河面,顺着水流漂到了王元星身后。 救人要紧!王元星一把抓住男子,大喝一声:“八荒!” 只一瞬间,王元星与剑匣移形换位,站在了剑匣原本所在的河岸上。 男子被翻身仰躺。此刻王元星才发现男人已经死了多时,身形面貌都已被河水泡的臃肿。男子半侧头部没有头发,裸露的头皮上有几道刀疤一直延伸到眼眉。元星扒开男子苍白的嘴唇,一股恶臭扑鼻而出。 “尸毒?” 王元星赶紧退了一步。将符箓掷向浮尸,随着一声敕令,浮尸被就地火化。 “真是哪里都不太平……” 王元星整理衣物,这才想起了被他遗忘了好一会的八荒剑。“糟了!”王元星回头去看,剑匣已被激流带走,撞向水中的岩石,一阵翻覆之后漂浮在更远处,眼看着被河水越冲越远。 “御剑归来!”少年双手翻印,以中、食二指点眉心,右脚跺地。等了片刻,河面并没有任何反应。“归来!!”王元星想要再次催动真气,依旧毫无起色。 “该死!”元星只好顺着泥泞的河岸狂奔而去。 河道下游急湍甚箭,似有一泻千里之势。王元星不得不加速追赶,不慎被脚下树根绊倒,几个跟头之后翻进了河道,瞬间就被卷入激流中心。好在剑匣仍在视线之内。 前方的声势,犹如一群咆哮的巨兽,正在追赶着成千上万的角马。猛兽雄威嘶吼,角马万马奔腾,参杂在一起喧声如雷。又像是两国数十万的大军,擂鼓震天,冲锋陷阵,厮杀着叫喊着,凄厉而绝望。 再看前方百米处,河岸山林都已到了尽头。此般山势,必是断崖瀑布! 元星在下坠的一瞬间,成功拉住了太乙剑匣,凌空将之背在身后,并掏出两张符纸,一手一个捏在手中。 瑶山瀑布落差大约二十余米,那种灵魂抽离身体的失重感让人深感不安。元星在空中盘腿,将双臂伸展如翅,远远望去就像一只翱翔的雄鹰。 “符水咒寒潭雪莲!” 元星把伸至背后的双手猛力的在身前一合,手掌中绽出蓝色之火,随后缓缓打开的手掌如莲花一般闪耀着洁白的光。 瀑布落在寒潭水面,激揣翻腾,珠玑四溅,把上游那长长的银绢碰得零碎,微雨似的纷纷落着,一片水气蒙蒙,云漫雾绕。 法力催着寒气,将水雾凝结变成雪晶。雪晶聚成雪花,雪花聚成雪柱,冰雪连天,滋滋作响,一朵雪做的莲花瞬间绽放在水面。雪莲下的雪柱相互交叉缠绕,就像是数根藤蔓拧在一起,延伸成花柱,托住了上方的莲花,迎着元星而去。 “嘭”的一声,花柱应声断裂,雪莲开始下坠。不知下方是什么东西破坏了元星的法术,那东西速度极快,游走如蛇。元星看不清楚来着何物,只见一到光影破莲而出,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上面!元星抽出八荒,抬头望去。那身影如一道银箭直射而下!兵器交接,一根木棒刺在八荒的剑背上。这样的距离下,元星与对方四目相对,总算看到了来者的样貌。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整个头部边缘都是暗红色,这绝不是人类的皮肤。 仅仅一瞬,待雪莲落入寒潭之时,二者在空中错位,各自站在一片雪花瓣上,成对角之势。 雪莲漂在潭面,日光烛之,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霞光.璀璨夺目。一旁的飞瀑,好像是一匹永不断头的银色长绢,从天女的织布机上倒挂下来,倒泻于巨石之间。发出续而不断的春雷般的响声,气势雄浑而磅礴,豪迈而坦荡。 “什么嘛,原来不是山妖啊!” 那个“鬼怪”身材矮小,裸露的手腕看上去略显娇嫩。此刻他把鬼怪面具戴在了头顶,露出了胖嘟嘟的脸蛋。鼓鼓的腮帮,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的小鼻尖,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聪明伶俐的神色。 “水里突然冒出个大雪花,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怪在作法!” 说话的,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小兄弟,你戴着那个面具,不是比我更像鬼怪吗?” 孩子也不答话,轻轻一跃,跳入潭中,如水蛇一般游到了岸边。 元星自从毁了内丹之后,身体脉络犹如被打满孔的筛子,真元无法沉淀在体内。只要元星一施法,丹田里的真气便全部散的干干净净。要好些日子才能慢慢恢复。 此刻元星被淡淡的蓝色光晕笼罩周身,他迈着缓慢的步伐踩在摇曳流动的潭面。每走一步,那些层层细波就在他脚下结成冰面,仿佛每一步都要踏出一朵洁白的雪莲,直到气力散尽。 那个孩子手持巡山棒,牵着水牛从枯黄的落叶上踏过,沿着河岸向西而行。刚才一番交手,显示出了男孩扎实的武学功底,元星对这个牧童十分好奇,便跟了上来。 “小兄弟,你是这附近村里的人吗?我想和你打听一个地方……” 未等王元星说完,他便看见黄牛的背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问路五两! “五两!?你们这的人穷疯了吧!” 穷山恶水之地,连一个孩童都如此市侩?王元星正感叹世风日下,只见那牧童从包袱里掏出两个馒头,双手一边一个递向王元星,示意他拿去。 “仙人哥哥,瀑布的声响都无法掩盖你肚中的打鼓声了。” “我不是什么仙人,只是个道士。”王元星也不矜持,接过馒头就迫不及待的塞入口中。 “一个三钱。” “哇!就这破馒头,我一文钱就能买好几个啊!”馒头屑从王元星口中飞散而出,他的鼻孔被惊的充气臌胀。只是面前之人不过是个孩童,王元星也无可奈何。 也罢。此番下山历练,本就是怀着传道济世之心,且当做一场修行吧。“喏,拿去!”王元星扔了一锭银子给了那牧童。“足有十两了吧。” “既然道士哥哥如此慷慨,那我就赠与你一言。” “哦?” “前方瀑布下游附近,有一个美丽的jiejie在洗澡……”牧童用手指了指方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什么牛郎织女天仙配这些神仙眷侣的故事,都是从偷看洗澡开始的吧?把握机会哦。” “想不到此地民风竟如此……啊……不对!”王元星将剩下的馒头一并含住,拉着牧童就往前走,“这深山野林的,是女妖也说不定,快带我去瞧瞧!” 元星仔细看着孩子手中的那个面具,上面最显眼的部位雕着一副蛇纹,这是北湛国的图腾,传说中的上古巨兽月门蝮蛇。不止如此,周边还有一圈暗红色纹路,寓意为冥火,象征着去邪祟,保平安。以往的北湛一带,鬼面具是最常用的冥葬祭品。 “在下王元星,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峰。” “你这个鬼面具是从何得来?” “就在刚刚的瀑布潭底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也想去淘些吗?” 潭底?元星转身遥望飞瀑,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莫非此地有北湛古墓? “姜峰,你最好还是把那面具扔了吧。” “为什么?” “那玩意儿是给死人戴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