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武侠小说 - 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在线阅读 - 第一章 故人重逢

第一章 故人重逢

    杨宁和青萍策马入城,一路快马加鞭,并不顾忌路上行人,虽然两人骑术未必出类拔萃,但是两人都武功高强,若有人不及避让,只需马鞭出手,就可将其人卷走,再加上这两匹骏马都是久经熟练的良骥,不需骑手命令,就熟练地自行避让障碍,而且金陵外城毕竟行人不多,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横跨秦淮内水,直对御街的镇淮桥,过了镇淮桥就是金陵的都城范围。在都城之内,街道虽然宽阔非常,朱雀大街更是可供十马并行。但是中间的御道除了传递皇命钧旨或者加急军报的驿马之外,无人可以策马狂奔,而御街两侧连云广厦,店铺云集,行人如织,想要策马狂奔更是殊不可能。所以入城之后,两人还是放缓了马速,只是并辔而行,一路上对道路两边的景物指指点点,只是却仍然不肯和人群混杂在一起,便在御道当中旁若无人地前行。只是巡城的军士见两人衣着华贵,坐骑神骏,青萍秀美娇艳,杨宁也是容貌清秀,气度凛然,将两人当成了哪家权贵的子女,所以虽然不知两人身份,也并没有人敢过来阻拦。

    前朝覆亡之时,正值塞外胡蛮入侵,内忧外患,山河破碎,中原乃是百战之地,大陈立国之时已经是满目疮痍,东南虽然没有经过百战,但是也是受损不小,纵然是经过了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但是在战乱的阴云下依旧有着疲弊之色,两人一路行来,所过之处大多都曾经过战火匪盗侵扰,可谓满目荒凉。今日所见却是截然不同,金陵城本是东南形胜之地,又经过越国公多年经营,可谓集中了东南一地的精华,繁华兴盛之处,可谓天下无双。杨宁只觉视力所及,皆是衣锦绣,骑肥马的显贵人物,纵然是平民百姓,也是衣着不俗,就连空气中都透着奢华气息。只是这等富丽堂皇之处,却令杨宁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觉,只因他敏感的发觉不论是百姓还是商贾,面上的笑容里面都隐藏着茫然无措的情绪,反而不如自己在岳阳之时,百姓面上那满足平和的笑容看起来舒服。青萍却没有这些感触,她毕竟是个少女,见到街道两边种种精美货物,满眼的服饰、首饰、胭脂脂粉诸般店铺,只觉目不暇接,若非忙着去事先约好的客栈,等候伊不平前来相见,只怕已经恨不得下马游玩了。正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不急不缓地穿过人声鼎沸的人群,在两人身边响起道:“子静公子、青萍小姐,两位别来无恙,可否到楼上一叙。”

    杨宁和青萍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只见道路一侧的一座酒楼上,二楼窗子后面立着一个俊美如玉的蓝衫青年,正在含笑相邀,眉峰如剑,杀气纵横,神情却和煦如春水,这般风采相貌,两人一眼认出正是岳阳剑派的少主人雷剑云。说起来雷剑云和两人都是旧识了,岳阳楼上杨宁曾经和此人一起观战,可以说他恢复神智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雷剑云,后来杨宁在刺杀罗承玉之前,曾经将双绝托付给雷剑云照料,虽然后来他在罗承玉逼迫下将双绝拱手送上,但是念及他当时的处境,以及毕竟是杨宁泄露了双绝的藏身之地,不论是杨宁还是双绝,都不曾埋怨过他,异地相逢,这人的确勉强可以算上故旧了。杨宁和青萍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翻身下马,向酒楼走去。

    杨宁一边将马缰丢给过来迎接的小二,一边向楼内走去,口中不忘记嘱咐道:“伙计,我们这两匹马的脾气都不好,不要和别的马拴在一起,记得用最好的马料,还有顺便刷洗一下,这一路上都没有时间停下来,马身上都是灰土了。”一边说着却忍不住微笑起来,这番话当日他在岳阳楼做厨子的时候,经常听到客人这么说,今日心中一动,竟然自己说了出来,想到岳阳楼那两年混混沌沌的日子,杨宁只觉心中怅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般辗转风尘,是否比那两年快乐一些呢。

    这时候雷剑云正下楼来迎接,听到杨宁这番话语,想起从前往事,不觉一阵茫然,第一次见面,眼前这清秀少年,不过是个卑微厨子,自己甚至还曾动过杀机,想不到其后风云突变,这少年竟然是绝世高手,若非他手下留情,自己只怕死在岳阳楼上了,如今再见,这少年已经名动天下,贵为魔帝,身份更是天渊之别,其中变故想起来当真令人叹息不已。

    不过雷剑云毕竟是心志坚毅的少年英杰,心中虽然千回百转,但是表现在外的不过是脚步一顿而已,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疾步走下楼来,在两人面前长揖到地道:“子静公子,青萍小姐,剑云听闻两位将要到金陵一游,特意在途中等候,就是想要请两位喝杯水酒,多谢两位肯赏光。”

    青萍念及雷剑云昔日仗义援手,虽然为德不终,但是对着身份贵重的燕王世子,明知对方只需向滇王说一句话,就可以将岳阳剑派连根铲除,这等局势只怕换了任何人都只能黯然退让,当下敛衽还礼。杨宁却是坦然受了雷剑云一礼,他虽然不重视礼节,但是以他的身份,不管任何人对他行礼,他心中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这般情形落在别人眼中,却只会以为他太过傲慢,雷剑云本是高傲之人,若是从前,纵然表面不说,心中也会记恨,但是经过了这许多事情,他已经沉稳许多了,所以只是轻轻一笑,就伸手肃客,请两人上楼。

    这座酒楼既然能够在御街立足,自然有独到之处,虽然格局不甚广阔,但是收拾的窗明几净,几乎雪洞一般,只有左右的墙壁上各自悬着一幅山水画轴,一边是秦淮十里,一边是皓月芦花,笔法清丽细腻,整个二楼只有五六副座头,清一色的黄杨桌椅,纤尘不染,更将靠窗的一角空了出来,摆上琴台笙箫,选了秀丽少女,弹吹一些古朴雅致的曲调,闹中取静,当真是闲来小聚的好去处。而且因为不喜欢俗人叨扰,这楼上只卖素席,就连酒也只卖一些清淡的果酒,免得有人酒醉闹事。这样一个所在,令人一走进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清逸之气,而且雷剑云想必已经将整个二楼都包了下来,所以楼上并无他人,更显得静谧安宁。

    上楼之后,便有两个青衣侍女上前相迎,其中一人引着青萍走到楼梯旁边的角落,那里用桐木镂空屏风隔出一个小空间,里面放着铜盆方巾等洗漱用具,只看见那清亮明澄的满盆清水,青萍就觉得满面风尘,在侍女伺候下解下披风,洗漱了一番,重新整理过仪容才转过屏风,却见杨宁也已经在屏风外边梳洗过了,两人皆是面目一新,不由相视一笑,携手走到窗边座头坐下,雷剑云已经吩咐开宴,清一色的白瓷菜盘盛着绿色犹新的精致菜肴,银壶翠盏装满淡红如胭脂的酒浆,这一桌酒席可谓赏心悦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雷剑云令人撤去酒菜,换上清茶点心,又点了一支箫曲,一个面蒙轻纱的黄衣少女婀娜亭亭地走上楼来,取了一支洞箫吹奏起来,箫音清丽如水,将气氛烘托得如梦如幻,令人沉醉不已。

    挥退了黄衣少女,青萍品了一口香茗,含笑望了一眼满面笑容,待客殷勤的雷剑云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雷少门主,青萍在洞庭的时候,曾经听说每年这个时候,正是岳阳剑派门中弟子比武较技,决定位次尊卑的重要时机,怎么少门主不在岳阳主持大局,却到金陵来游历?而且少门主乃是白道俊杰,这种时候对我们姐弟不是视若仇雠,也应该敬而远之,怎么却会主动相邀,殷勤款待呢?”

    杨宁闻言神色微变,他没有想过这些,只当雷剑云是一个从前的故旧,此地重逢,令他回忆起往事,这才欣然赴约,莫非此人也有不轨之心么,虽然没有感觉到恶意,但是一双眼睛已经冰冷如霜。

    雷剑云却是神色不变,坦然笑道:“雷某还在想青萍小姐什么时候会将疑心表露出来呢?想不到却在酒阑兴尽之后,看来在下的福分不浅,就连女中豪杰的青萍小姐,也不愿意立刻和在下反目呢。不过这一次小姐却是过虑了,雷某并无丝毫恶意,这次相邀除了念及昔日情份之外,也是想替王上传言警告子静公子,翠湖平仙子已经得知子静公子杀死其尊长的消息,想必指日就会找上门来,公子武功虽然高绝,但是比起平仙子仍然稍逊一筹,还请公子小心一二,若有为难,可以到岳阳暂避,想来平仙子也不会在岳阳大开杀戒。还有一件事,也请公子当心,当日王上碍于盟约,再加上燕王世子曾言不念旧恶,才会将公子交给西门凛送到信都。想不到西门凛竟然意图谋害公子,王上三思之后,疑心是燕王世子怀恨行刺之事,又不愿损及礼贤下士的声名,才会假手西门凛为此不义之事。如今公子既然已经脱身,就要小心燕王世子借绿绮小姐之名继续胁迫公子,还请公子和青萍小姐凡事都要当心才是,前些日子流言四起,说不定就是燕王世子的阴谋,公子不妨先设法救回绿绮小姐,若有为难,在下说不定可以相助两位一臂之力。”

    青萍闻言就是心中一沉,怀疑罗承玉的用心本就是她的心结,但是这件事情还可以当作滇王吴衡过虑了,平烟之事却是沉重的打击。她和子静重逢之后,自然发觉了子静身上没有褪尽的伤痕,心痛之下连连追问,当然得知了子静与平烟湖上决斗的事情,赤壁之战后,又得知了那无色庵主竟然是平烟的引路人,早就暗自忧心,听到雷剑云的警告,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想到杨宁胸前那宛然的剑痕,仍然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涌出,忍不住伸手握住杨宁的手臂,眼中尽是惊惶之色。

    杨宁却是神色淡漠,仿佛雷剑云不过说了几句笑话而已。和青萍不同,他早已经知道平烟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但是却也从来不曾畏惧过,和平烟命中注定的牵绊早已深系于心,他不会后悔杀了平月寒,也不会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平烟,两人的决战迟早都会发生,所以这件事情他并不曾放在心上,反而是雷剑云提醒的有关罗承玉的事情,引起了他的兴趣。略一思索,他淡淡道:“你投靠了滇王吴前辈么?”

    雷剑云微微一愣,料不到杨宁不问平烟的事情,反而追问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禁一暖,笑道:“正是,当今世上,不论是何等超卓人物,若不能和一帝三藩,或者江宁的越国公府扯上关系,就是惊才绝艳,天下无双,也免不了西面楚歌,生死cao于人手的命运。雷某从前自视甚高,直到经历过燕王世子殿下的教训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月前向滇王殿下投诚,蒙王上不弃傲慢,收归麾下,今次正是奉命到金陵公干,昨日接到王上传书,得知公子将到金陵,念及旧情,再加上王上授意,才会中道相阻,转呈王上心意,还请公子明鉴,雷某并无他意。”

    杨宁深深地看了雷剑云一眼,冷然道:“你恨罗承玉,是么?”

    雷剑云心神微颤,强笑道:“子静公子说笑了,世子殿下是何等人物,昔日一面之缘,雷某亲见殿下风采,至今念念不忘,若非岳阳剑派根基在巴陵郡,雷某说不定还会前去相投呢,怎会怨恨世子殿下,公子可是误解了什么?”

    杨宁缓缓摇头道:“你不必瞒我,当日我生命垂危之际,只记得告诉罗承玉你可以带他去寻两位jiejie,却没有告诉他如何取信于你,再加上两位jiejie也不甘愿随他离去,你虽然不是恪守信诺的人,甚至也算不上威武不屈的人,但是你生性高傲,心机深沉,纵然不得已向人屈服,事后却也会想方设法地挽回颜面的。当日我以生死迫你,你虽然一时屈服,却仍然想方设法向我示好,不就是为了扳回局势么?罗承玉身份尊贵,身边高手如云,再加上心急之下对你必定是不甚礼貌,得罪你一定比我还多,所以你才会怀恨在心,甚至放弃独树一帜的野心,转而投效吴前辈的吧?”

    雷剑云只觉得冷汗涔涔,谨慎地道:“公子怎会如此想,我若真的怀恨世子殿下,为什么不投靠皇室或者越国公呢,谁不知道他们才是和世子殿下势不两立的仇人,滇王殿下却和世子殿下结盟,我纵然想要报仇,也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吧?”

    杨宁漠然道:“我清楚你的性子,你若有了仇人,不会是明着和他作对,一定是想方设法接近他,寻找他的弱点,谋求一击得手。当日你明明怕我恨我,却千方百计和我接近,想必就是这个道理,虽然不知道你后来为什么真的没有了敌意,但是你若是仇恨罗承玉,报复的方式一定是先接近他,投靠吴前辈是第一步,今次主动邀请我们是第二步,你想必以为我与罗承玉已经结下深仇,才会拉拢我想要对付他是不是,吴前辈心胸磊落,他纵然疑心罗承玉,若无真凭实据,也不会随便出口的,但是罗承玉这样的人,纵然真的做了什么,难道还会留下证据给人么?如果不是吴前辈的传言,你擅自挑拨离间,目的为何,还用我说的更清楚么,还是要我当面去问吴前辈?”

    雷剑云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他万万想不到不过是昔日岳阳楼上的短暂相处,这个少年竟然将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所思所想在他来说想必是洞若观火,这少年的性子他也能够明白一些,这样孤高桀骜的性情,既然知道自己有心欺瞒利用,对他来说,多半会杀之而后快吧,只觉最深的恐惧从心底涌起,不禁手臂轻颤,就连茶杯几乎都握不住,若非心底最深处还有一丝骄傲,只怕已经要屈膝求饶了。

    杨宁瞥见雷剑云的神色,只觉心中茫然,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诸般勾心斗角,虽然无心于此,但是有许多原本看得清楚却不明白的心思如今却是了若指掌,只是虽然明白,他却只觉得厌倦,就像眼前这人,憎恨惧怕一个人却偏偏要和他接近,这种行为当真是令他猜想不透,甚至还想利用自己,难道他不知道什么是与虎谋皮么?其实自己原本可以不拆穿他的,无论如何,这人当日在危难之际也真心相助自己照料过两位jiejie,这点情分他绝不会忘记。可是他可以容忍别人当面挑衅,却不能容忍暗中的谋算,所以这一次,雷剑云当真是做错了,心中微微一叹,他冷然道:“你自绝吧,我不会告诉吴前辈你的用心,也不会牵连你岳阳剑派。”

    雷剑云闻言心中一惨,欲要设法辩解,却见杨宁目光森寒如冰雪,这一次他为了行事方便,根本没有带上心腹的属下,如果杨宁想要杀他,无人相助,别说反抗,就连逃走也做不到,想到这里,只觉心灰意冷,抬头道:“公子明察秋毫,雷某的确是自作聪明想要蒙骗公子,只是雷某虽然贪生怕死,却不是自寻短见的人,如果公子想要杀死雷某,还是自己动手吧,只是在下也不会束手待毙就是了。”说罢已经握紧腰间剑柄,眼中闪过凌厉之色。虽然仍是坐着,但是姿势却已经变成了将欲纵身而起的虎踞模样,显然有着决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

    杨宁自然不会在意雷剑云的反抗,眼前这人的武功深浅他心知肚明,淡淡一笑,伸手轻抚纯钧剑柄,虽未拔剑,但是剑气已经丝丝缕缕地涌出,将对面那人钳制其中,就在将发未发之际,却有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接下来拔剑杀人的动作。杨宁疑惑地转头看去,正瞥见青萍若有所思的明眸,自从杨宁恢复记忆以来,青萍几乎从来不过干涉他在这方面的决定,今日这番举动让杨宁不禁迷惑起来,他知道青萍断然不会因为心软求他手下留情,那么定然是自己有些过于鲁莽了,心念一转,杀意渐渐淡了下来,直到他的眸子恢复了平静,雷剑云才觉得高悬的心弦一松,周身的冷汗涌了出来,他方才一时激动,竟是忘记了眼前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会因为对手的傲气而心折的人物,若非青萍拦阻,自己此刻只怕已经死了,不由将感激的目光瞧向青萍。

    青萍却是视若无睹,对杨宁甜甜一笑之后,才转头对雷剑云说道:“雷少门主有些事情还没有说出来吧,如果这样子死在子静手中岂非太过冤枉了。”

    杨宁和雷剑云闻言都是微微一怔。杨宁想不出来有什么是自己没有发觉而青萍却能够发觉,要知道如果是绿绮在此,杨宁或者会相信绿绮看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换了平时有些粗心大意的青萍就不同了,如果给青萍明确的情报和目的,那么青萍可以策划出类似赤壁之战一般的深远布局,但是如果面对一团迷雾的局势,青萍既没有绿绮抽丝剥茧的本领,也没有自己洞穿本质的直觉,多半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的。而雷剑云更是惊奇,即使是他自己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辩解的理由,他本来就是这样刻薄小气的人,若是吃了亏,是一定要想方设法报复的,而且最喜欢的也就是伪装善意接近敌人的办法,虽然他对杨宁和青萍的确有几分好感,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有心利用杨宁这杀人利器的事实,终究是犯了这少年的大忌。

    青萍见状心中暗笑,微笑道:“雷少门主无论如何都是一门之主,这身份尊卑,势力高低,心中自然有一本账,如果是子静得罪了少门主,少门主想法设法报复是应当的,但是燕王世子这样的人得罪了少门主,少门主应该能忍下这口气,转而谋求更多的利益,而不是这般不顾一切的报复,别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对上信都这样的敌人,即使有滇王殿下为后盾,也很难有胜算,其中进退少门主不会没有计较。但是如今少门主却是执意报复,甚至不惜利用子静,难道少门主当真不知道子静的性子,世人都说魔帝桀骜不驯,睚眦必报,这倒也有几分实情,不论十年二十年,如果被子静得知少门主的心意,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少门主的性命。是什么缘故让少门主如此仇恨世子殿下,甚至不惜性命,想来想去,少门主和世子殿下没有杀父之仇,灭子之仇,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不知道少门主是否嫉恨世子殿下将我jiejie留在信都呢?”

    雷剑云听到此处,玉面顿时涨得通红,转瞬又苍白如纸,红白交错之间,令人觉出他心中莫名的痛苦和茫然。这是他心头最深的执念,就连对至亲的父母也不曾言及,岳阳楼一面之缘,七星坞数日相处,他对纤弱清丽如白莲一般的绿绮已经情根深种。当日他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知道双绝的下落,直到罗承玉不耐之下以整个岳阳剑派相胁,他才不得已屈服。眼看着意中人被罗承玉带走,雷剑云心中的屈辱痛恨不能言表,这才立誓定要报复,也就是因此,才会让他改变岳阳剑派一向不涉入权势之争的立场,主动投入滇王吴衡的麾下。但是这样的心思他却绝不会透漏出来,给青萍揭破,已经令他羞愧欲死,更别说用这个理由求得杨宁谅解了,即使是生死关头,也做不到。

    青萍见状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不由叹息道:“若是青萍所料不错,少门主对我jiejie实在是倾心相爱,所以更加不能容忍燕王世子的行为,只是少门主也知道我姐妹和皇室、江宁自然是水火不容的,如果投了他们就算将来救出jiejie,也是没有可能一偿相思之苦,所以才会投奔滇王殿下,一来为友可以便于少门主计算燕王世子,二来如果救出jiejie,燕王世子看在滇王殿下的面子上,也不能强迫你交人,我想你假传滇王钧令,就是为了让我们尽快救出jiejie吧。”

    雷剑云心中千回百转,终于点头道:“不错,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和幽冀到底关系深浅,但是只凭清绝先生的渊源,想必绿绮小姐在信都就可以有惊无险,所以你们才可以毫无顾虑地游山玩水,但是我却不愿意坐视绿绮小姐的芳心被人夺走,若是能够令你们怀疑罗承玉的用心,然后将绿绮小姐救出信都,我的愿望就达到一半了。你们想必不知道,我派去信都的心腹传来讯息,现在信都人人都知道燕王世子府中住了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罗承玉对绿绮小姐的宠爱无微不至,人人都说世子殿下会将绿绮小姐纳作侧妃,雷某虽然自惭形秽,知道难以匹配绿绮小姐这样心如晶玉的佳人,却也不容罗承玉用卑鄙手段玷污了她,所以不论你们要如何处置我,都一定要答应迅速将绿绮小姐救出来。”

    杨宁和青萍面面相觑,虽然青萍猜到了雷剑云因妒生恨,可是却也想不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杨宁想起练无痕语气暧mei的那番话,有些犹豫地道:“青萍,你说这是真的么,绿绮jiejie当真会嫁给罗承玉么?”说出最后几个字,杨宁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绿绮若是嫁给别人也就罢了,如果嫁给罗承玉,那么杨宁可是不甘心的。他性子桀骜,又是无拘无束,毫无顾忌,正可快意恩仇,若是有厌烦之人自然可以杀了泄恨,惟有罗承玉他不能杀,所以这世上他唯一真正怨恨的人可能就是罗承玉,如果绿绮当真嫁给了他,让他日后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最尊敬亲近的jiejie竟然和自己的仇人成了鸳侣,不如让他死掉算了。

    青萍自然知道杨宁心中对幽冀的复杂情绪,虽然不解详情,但是绿绮jiejie如果真的嫁给了罗承玉,只怕杨宁一怒之下可能会终生不再与自己姐妹相见,想到若是从此以后都不能见到这个让自己担忧心痛的少年,青萍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黯淡了下去,不过若是jiejie当真爱上了罗承玉,自己又如何忍心损伤jiejie的幸福呢?想到此处,只觉得愁云惨雾笼罩在心头,竟是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开。

    雷剑云这时候已经从死亡的阴影摆脱出来,恢复了原本的聪明机智,见杨宁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加阴沉了一些,一双眼睛更是已经幽深冰寒的如同无底的深渊一般,就连青萍清丽娟秀的容颜上也是愁容凝结,就知道自己的这一贴猛药下对了,连忙趁热打铁道:“绿绮小姐白璧无瑕,清灵秀丽如水中白莲,若是陷身燕王府,岂不是明珠投暗,而且帝尊的义姐,如果屈为侧室,也未免有损帝尊颜面,纵然不便立刻接取回来,也要两位将局势告知绿绮小姐,想来以绿绮小姐的清高傲骨,是绝不会让罗承玉得逞心愿的。”

    青萍闻言却心中一动,想起昔日姐妹相处的情景,顿时愁云尽散,不过却故意锁紧了入鬓双眉,越发露出愁容来,直到雷剑云眼中透出忐忑之色,才叹息道:“这件事情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虽然很是讨厌罗承玉,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龙章凤姿,颇有王者气象,令人一见心折,我jiejie是这样的人品才貌,这世上能够匹配她的男子当真不多,这罗承玉也算是不错了,如果jiejie当真动心,我这作meimei的也只能祝福于她,不过若是jiejie不曾动心,那么就是罗承玉将来夺了天下,将皇后宝座双手奉上,也是不可能娶到我jiejie,唉,如果有人能够给我jiejie传递个讯息就好了,只可惜我和子静都不能去信都,否则那罗承玉就会为难我jiejie了。”说到此处,以幽怨的目光瞥向雷剑云。

    雷剑云心领神会,虽然明白青萍是有心利用自己,但是想到有法子避免绿绮当真爱上罗承玉,他就是被利用也认了,所以连忙说道:“青萍小姐放心,雷某在信都还有几个朋友手下,而且王上的消息渠道也可利用一下,两位如果有口信或者信物需要传递,雷某就是舍生忘死,也要完成两位交付的任务。”

    杨宁听到此处也明白了青萍的用意,对青萍淡淡一笑,青萍会意,知道杨宁已经答应不杀雷剑云,也是微微一笑,继续对雷剑云道:“我一会儿修书一封,你只要送到我jiejie手中,想必我jiejie就不会被罗承玉的甜言蜜语欺骗了。”

    雷剑云心中大喜,连忙亲自出去要了笔墨纸砚过来,青萍略一思索,便在特制的绵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封长信,然后用蜡丸封住,递给雷剑云,仔细叮咛道:“这蜡丸一定要亲自给我jiejie,这信上密语只有我姐妹知道,到时候我jiejie看了信自然有回书,你要完整无缺地交给我,如果你中途捣鬼,可别怪我直接写信给我jiejie,让她答应嫁给燕王世子算了,反正我们的师尊从前就说过,我们姐妹的终身若能嫁给从前故人之子最好不过,那罗承玉可不就是故人之子么?”

    雷剑云初时还有笑容,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大变,双目怒火熊熊,若非顾忌杨宁警告的目光,只怕要发作起来了,但是他纵然醒悟得快,知道纵然绿绮离开了幽冀,自己想要追求佳人的话,青萍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所以强忍怒气连声称是。

    解决了和绿绮音讯断绝的烦恼,青萍更是看重雷剑云的作用,此刻双方已经有了共同的秘密,更是不需要矜持,青萍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对了,雷少门主,还有一件事我可想不通,你来金陵做什么,如果要和越国公谈判,想必你初来乍到,还不够资格,可是除此之外,我又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滇王殿下会派你一个堂堂的少门主,南宁新贵亲自出马呢?”

    雷剑云听到青萍毫不客气的问话,只觉得眉心直跳,只觉得这么无礼的话,应该是杨宁问出来的才对,但是转眼望去,只见杨宁眉宇间满是专注倾听之色,心知自己的想法毫无意义,只怕这对少年少女已经不分彼此,这样的问题多半是杨宁想要知道,青萍替他问出来罢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高估了杨宁的智慧,杨宁可没有想过雷剑云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的问题,只不过青萍既然问了,他也觉得有些意思,所以等着雷剑云回答而已。

    心中暗自叹息,雷剑云不敢得罪这对小情侣,当下坦然道:“两位想必听说过汉王锦绣郡主招亲之事,在下是奉命到万宝斋选购珍宝作为礼物的,两位可知道万宝斋的集珍大会么?”

    闻言杨宁和青萍顿时心中微动,不过杨宁只是闷声不语,只当作没有兴趣,青萍也没有去看杨宁,只是故作好奇地道:“集珍大会自然是听说过的,可是这和锦绣郡主选夫有什么关系,难道滇王殿下府中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么?”

    雷剑云自然不会将这件并非秘密的事情看得很重,所以毫不讳言地道:“两位自然不会关心这些无谓的事,其实是因为锦绣郡主招亲关系到诸侯势力的消长,所以我南宁也遣使前去成都,在下便是请婚使——”刚说到此处青萍已经柳眉倒竖,一拍桌子起身道:“姓雷的,你说什么,刚才你还说对我jiejie一往情深,怎么现在又要去向什么锦绣郡主提亲?”

    雷剑云苦笑道:“青萍小姐,你等我说完好不好,这不是没有法子么,坦白说,南宁不是没有合适的请婚使,就是滇王殿下的几个弟子和世族中的一些英杰身份地位都强过雷某,只是南宁和益州当年屡次征战,彼此之间仇恨纠结,再说这些人如果当真求亲成功,反而会破坏南宁内部的平衡,可是如果南宁派去的使团连一个求婚的都没有,又未免太过失礼,所以滇王殿下才会让雷某滥竽充数,只因雷某初入王上麾下,并无后台,而且岳阳剑派也算小有声名,在下求婚虽然也是高攀,却不会那么明显,其实雷某心中明白,我们这一次不过是搅局去的,只要锦绣郡主没有嫁入杨唐两家就成了。”

    青萍听到这里怒气才消去,却又问道:“既然你不想求婚成功,为什么又要亲自来置办礼物呢?”

    雷剑云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都是那位锦绣郡主的缘故,原本预定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五日,可是前几日从成都传来讯息,那位锦绣郡主传言天下,说是虽然品貌粗陋,但是不愿让火凤郡主专美于前,昔日火凤郡主选婿之时,只因没有中意之人,便裂裳拒婚,如果今次求婚之人都不中意,也是誓死不嫁。”

    听到此处,杨宁目中寒芒电闪,冷冷插言道:“火凤郡主是何等样人,也是她可以相比的么?”语气冰寒刺骨,杀气纵横,令人只觉如坠冰窟。

    雷剑云身子被杀气所惊,不禁轻轻一颤,转头奇怪地看了杨宁一眼,婉言解释道:“锦绣郡主这样说,可能也是倾慕火凤郡主往事吧,应该没有不敬之意。”

    杨宁森然不语,只是用目光催促雷剑云继续说下去。

    雷剑云暗自苦笑,继续说道:“汉王闻言就问郡主,要何等样的男子才能合意,郡主便提出了三桩条件,并且将时间推迟到十二月月初。这三个条件如下:

    其一,求婚之人必须送上世间绝无仅有的奇珍作为聘礼,这件礼物不拘价值出处,却一定要是珍贵无双之物。

    其二,求婚之人必须是风liu儒雅的才子,诸般才艺,琴棋书画皆可,总之要当场献艺,若是不能让郡主满意,众人心服,就没有资格求婚。

    其三,求婚之人必须与郡主对弈一局,能够破解郡主的摆下的玲珑棋局之人,就是郡主的乘龙快婿。

    这三桩条件能够满足一桩的已经是当世无双的人物了,雷某心中并无自信,但是后面两件事也就罢了,如果第一个条件都不能满足,只怕不仅是雷某颜面尽失,就是王上也会汗颜无地,所以在下才会奉命到金陵来参加集珍大会,希望能够选到一件合乎郡主心意的奇珍作为聘礼。”

    青萍听到此处,虽然明了雷剑云的为难之处,却仍觉悻然,不由嘲讽道:“希望你心口如一,那锦绣郡主既然敢提出这些条件,想必本身也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雷少门主武功才貌都是一流,如果能够得到郡主芳心,从今后定可以青云直上,只怕早就忘记了我jiejie是谁了。”

    雷剑云正色道:“青萍小姐放心,雷某心中只有绿绮小姐一人而已,不论绿绮小姐心意如何,雷某之心至死不变,若违此誓,当五雷轰顶,死在乱刃之下。”

    青萍神色震动,只见雷剑云眉宇间神色坚毅,知道这男子果然是痴心一片,想到昔日姐妹相处时绿绮曾经说过的言语,只觉得心中愧疚,忍不住叹息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必如此认真,如果我jiejie对你无心,你难道还要终身不娶么?”

    雷剑云心中微微一痛,他自幼看重的只有声名权势,就是苦心练剑,也不过是为了争名夺利罢了,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对一个女子钟情至此,只是他也明白,相处数日,那女子眼中从未有过自己的影子,自己的这一番痴情,多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是即使如此,他也绝不后悔,微微一笑,他从容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绿绮小姐会顾念雷某一番深情也未可知呢。”

    青萍暗自叹气,却只能隐忍不言,心中一动,暗道,不如我和子静帮着他赢了招亲,说不定他会移情别恋,看中那锦绣郡主呢,也免得他将来伤心,想到此处,她含笑道:“你帮我送信,我也不会没有回报,既然这样,我就送你一件堪称天下无双的奇珍,想必郡主见了,一定会欣然接受的,不知你想不想要呢?”

    雷剑云半信半疑地道:“青萍小姐所谓的奇珍想必定然不凡,却不知道是什么宝物?”

    青萍明眸流转,望着杨宁道:“子静,你猜我说的奇珍是什么呢?”

    杨宁自然知道青萍所说的奇珍,一定是从秘藏中取出的珍品,可是除了那柄纯钧剑之外,他不觉得什么珍宝天下无双,如果是那尊最显眼的玉佛,虽然堪称珍宝,但是未必算得上天下无双吧,至少当年在栖凤宫中见到的那尊翠玉佛像,虽然没有这么光芒夺目,但是无论是雕工还是玉质,只怕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想了片刻,他突然灵机一动,抬头道:“莫非是那副美人图么?”

    青萍拊掌道:“子静,你这次还算识货,不过名字记错了,什么美人图,那是画圣毕青云的《簪花美人图》,乃是工笔画的绝世之作,应该算得上天下无双了。”

    雷剑云愕然道:“青萍小姐可是说那幅画圣历经三十年,走遍天下绘制的长卷么?”

    青萍得意地道:“自然是的,画圣毕青云毕生东奔西走,就是想要寻求天下美女,将之绘入图卷,最后完成的簪花美人图一共绘制了十二位绝色美人,其中有后妃命妇,也有舞姬名妓,个个都是倾国倾城,凡人能够见到其中之一,已经是三生有幸,若能揽此画卷,可以看尽天下美人,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而且毕青云笔法细腻传神,就连美人的衣饰花纹都历历在目,更别说神情容貌了,可谓栩栩如生,其中绘制的美人不像是画图中人,倒像是有血有rou的真人,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惭形秽,只怕世上除了我jiejie之外,还没有别个女子可以和画上的美人相比呢。也只有子静你这呆子,才会无动于衷,轻描淡写看过一眼就算了,那锦绣郡主若是真有些才慧,应该笑纳这副画卷才对,否则只怕也是难脱女子嫉妒之心,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杨宁莫名其妙地耸耸肩,虽然那幅美人图里面的女子的确仙姿国色,自己生平见过的女子若论姿色气质,还真是很难和画中美人相比,但是在他心目中,纵然容色再美,又如何能够和心中至亲至爱之人相比,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青萍相貌最合心意。

    雷剑云却叹气道:“《簪花美人图》乃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珍品,送给锦绣郡主只怕可惜了,如果将它送到洛阳,只怕可以换来数座城池呢?不过雷某怎么记得二十多年前,这幅画被人当做贡品呈送前朝皇帝了呢,据闻途中遭劫,怎么如今却在青萍小姐手上呢?”

    青萍扑哧一笑,道:“如今我们是攻守同盟,我也不瞒你,这幅画自然是贡品,不过中途却被人劫走了,劫贡品的人就是我爹爹,如今又落到我手上,而且除了这幅画,当时一并失踪的还有几副名家字画,只要拿出一副来卖,只怕下辈子都可以吃穿不穷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要在集珍会上出售,你若喜欢可以去见识一下。”

    雷剑云摇头叹息不已,过了片刻,却突然道:“既然青萍小姐还有别的字画,不如随便选一幅其他的送我吧,这幅《簪花美人图》不妨到集珍会上拍卖,想必除了雷某之外,还有人会中意这幅画当做聘礼的,反正我也不想获胜,如果能够让越国公或者洛阳来客多花上十几万两银子,想必不论是在下还是王上都会更加高兴的。”

    这个主意让青萍不禁眉梢轻扬,和杨宁对视一眼,两人都确定这主意不错,这里是金陵,想必越国公近水楼台,这幅簪花美人图最后一定是落入越国公府。想到师冥在赤壁的咄咄逼人,以及方才凤台上的警告暗示,两人就是心中不快,如果用一幅画逼迫师冥大出血,可谓大快人心。更何况还有雷剑云可以推波助澜呢。只怕为了不让雷剑云得到奇珍,越国公府就不会轻易放弃这幅画。想到此处,两人眼睛都是闪闪发亮,对如今的他们来说,越多银两,代表可以购买的战船越大,越多,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