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归州驿站地方官打擂台
这帐算是算清了,闹事的人也准备撤退了,全家上下终于舒了口气。 陈嫂抹了一下泪道:“这下老爷可以有个安静的地方养病了。夫人也可以放宽心,养好身子,这咳嗽的老毛病可要不得。” 归州衙门里接了这债已谈妥的消息,派来人,道了声实在能力有限,人手不足,这盗匪从那事过后真是杳无影踪,请周公一家见谅。 周夫人接待下来,只是礼节性地客套。也明白,此前人家也来过几趟,一看如今周大人无性命之忧了,松了一口气,又怕将来扯后帐官场相见可就难为,于是这才来个“负荆请罪”了。 周夫人对于对方这敷衍的回复,也无可奈何。只要他们能尽力一起上报朝廷,不要急着赶路就行。要不中途人没了,可如何才好? 打发了来人,李诚气得到院子里直想踹东西。周夫人让阿静去劝阻他,这个时候也不能得罪归州衙门,毕竟在人家的地头上呆着呢。当时船难出事的地方正好川蜀与湖广交界处,双方推诿,归州这边态度还算可以,计较多了,只怕与自家有影响了,又得多结一个梁子,周家眼下是只能躲着点麻烦,却是不敢惹上任何一点的。 这还真是,最后反而是受害者好象犯了错,给人添了大麻烦。 文箐听得这样,便忍不住问阿素,陈嫂上次说归州衙门忙成一锅粥是何意? 阿素私下里便透露——归州衙门里的老爷因为骑马坠落,正愁着自己大腿能否痊愈的问题,一担落个残疾,自己官位不保,上面眼看着有可能要派一个人来顶替自己的职务。所以相对眼前周家的事,哪里及得上自家的乌纱帽重要。只把这事推给下属县丞他们来办,没想这些人怕惹事上身,只想着拖延时间过去,把周大人病拖好了,打发人走就一身清。在自己上司这个职位上较着劲,哪里敢来沾惹这些事? 原来是人家地方官正打擂台忙得紧啊。谁也不想管周家被劫一事,摊上这事只会找罪受,绝无功可说。文箐算是明白了些。 文箐这几日想放懒身子,却被陈嫂,阿素逼着开始下床多走动,逼着多吃饭,文箐也算是领略了一下贴身丫环侍候的感觉——别扭,浑身不得劲儿。另外,也看清了现在跟在身边的下人情况。 陈嫂是早年卖身于周夫人娘家,同陈管事成了一家。陈管事四十多岁了,主要管外务,本来是一直掌管着周大人这一家子在四川的生计与对外事务。这船难发生后,他已经回苏州去筹钱去了。陈嫂常常称自己为“奴婢”,看来现在还是奴籍,可是周夫人有时也常说她这样自称太降低身份不许她如此作贱自己。这让文箐又觉得陈嫂不是一个奴籍的人,不知这其中又有何样的原委,眼下是她无法探知的了。 陈嫂历来是侍候着周夫人的,因为也奶过文箐,所以对文箐格外的好。女儿阿素自小由周夫人教育着,认了义女,已经行过及笄之礼,只待回苏州或者京城后,就找人定婚嫁。原来是一直侍候文箐的,如今却也要帮着侍候老爷,有时帮着她娘侍候周夫人和少爷。 栓子,便是陈嫂的儿子,起这个名,本是想着能给夫人也带一个少爷过来,结果老天爷忙得没理会这个愿望。栓子比文箐大了近一岁,早吃八岁的饭了,如今的任务是天天陪着少爷文简。以前在成都府时,也是文箐的小跟班,那时的文箐是个极淘气极好动的,老吆喝着他或东或西。 李诚约摸三十了,这人腿脚快,就是嘴上说话比脑子也快,娶的是比她小了五岁的阿静,阿静一进周家,就侍候的是姨娘,所以和姨娘亲。李诚主要办一些杂事,以前也跟随周大人进进出出的办些外面的粗活,对于经济方面却远不如陈管事。夫妻俩生的也是个儿子,小名叫豆子,比少爷文简大了半岁多,按年头算是大了一岁。便是四岁多了。 李诚的伤已大好,如今便是联系购买楠木,日日到码头打探有人是否想要买船。另外则是每日里按例走一趟归州衙门。 只是,李诚次次失望而归。看老爷每日里就是按就餐时间而醒,其他时间都昏昏沉沉。医士也说了这伤口弄的是北边的毒药,实在难解,能救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李诚觉得自己窝囊,恨不得那刀挨在自己身上才好,可惜当时只挡得了旁边一刀。他有点恨自己这张嘴,当日里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一句,是不是就是那句与人扯谈,露了周大人的行程,所以才会导致这些发生? 几天后,阿静与李诚吵了一架。其他人都不明原因。只是阿静干活是越发的认真,越发的卖力,李诚亦如此。 周夫人和陈嫂每日里一睁眼想的是离陈管事返归州的时间又近了一天,晚上一闭眼就是想着他在苏州又呆了一天。白天,除了想想钱钞,就是看看老爷病况,看着文箐和文简。在文箐看来,便是一个“活坐牢”。 文箐这身子船难落水拉上岸后,中间有一刻是没有脉息的,结果把肚里水压了出来,断续又有了点脉息。只是后来高烧过三天,脉息全无。大家又都以为要死了,正想着可能这次小姐可能是真去了,就准备要cao持后事。众人没想到她还能醒过来,醒后却是狂呼乱叫的,大叫“爸、妈”之类的北京话语,以前也没这么叫过夫人老爷,所以都说是丢了魂。便请了一个道士过来,作了两天的法,喝了符水也不管用,又拜了一个和尚回来,念一晚上经。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是人却浑不似先前模样。那次受了重伤,落了水,原来叽叽喳喳地天天到处打打杀杀的,却再也不了,成天大人似的坐那儿,一发呆就是一个时辰,没人叫就不带醒的,叫了就象吓一跳,半天也反应不过来是叫她。这倒是让府里人都很担心,说是记不得很多事,想来是磕了头又呛着水遇了寒发了高烧影响了,可毕竟脑子没有坏,人也不傻,说话却有条理,表述也清晰了些,只是说得极少。 又因为文简差不多症状,也哭哭啼啼没个安宁。都道是姐弟俩真是吓破了胆,遭遇了这等大事,便是变了性情。而文简却是更吓得成天离不得人,天天恨不得抱紧了大人的腿,或者躺大人怀里才是。如今,唯一能让文简可以自己行走而不要人抱的就是文箐,所以照顾他也成了她的功课。 周夫人明显感到,从那次长川帮的人来算过帐后,这几天文箐的开始提问,不再是在成都府时提的不着四六的小女儿问题,而是问些很实在的一些事情。比如乘船从成都府到苏州府得有多少天?都过哪些地方?咱们家是苏州府城门里吗?等听到在苏州有房子,在京城也有家时,很是吃惊地问:“咱们家有多少钱啊?还要赔人家的船呢。” 问的周夫人很是心酸,这么个小女儿,差不多是不知银钱如何可得,经此一事,却有了心思想着家里的钱钞够不够的事,不知心底里是否也很不安心,真是苦了她。周夫人却只得说家里钱很多,无须担心等等,文箐问为什么要赔钱给人家啊? 周夫人沉吟,抱紧了文箐:“因为有人找咱家麻烦,把人家的船给打坏了,所以我们都落水了,我们将不相干的人牵连进来,害苦人家,所以要赔人家。” “爹是官,什么人敢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给他找麻烦吧。” “因为……人家官更大。”周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母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周夫人听得,眼泪直流:“乖儿,是,十年不晚。你倒还记得这句。” 文箐本来只是哄哄人,不过看着周夫人哭出来,想来她心里好过点,不会太抑郁,多少对病情有好处。用小手帮着周夫人抹抹泪道:“母亲,您哭吧。我不说于人,连陈嫂和爹也不告诉。” 周夫人听得,更觉得心酸。为自己,为这个女儿。这场变故,变化最大的是文箐了,周夫人想要这样的,又舍不得女儿变成现如今这样的。她想,自己也许忧丝过重,连闺女都敏感到了,收敛了以前的小性子,什么都不招惹,静静地陪着自己度过孤寂的夜晚。 文箐对于文简的胆小,始终应对得也是胆战心惊地,牵着他走的时候,也是慢慢地如蜗牛,唯恐给摔了。完全不象自己前一世对小侄儿一样,那是个疲实的家伙,经摔经哭经闹,如今这个弟弟,却是她头一茬遇到,真象是磁器一样,怕一不小心,给碎了。所有的人对文简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滚了,比熊猫国宝可不知珍惜多少倍了。 文箐明显地感觉到,姨娘对自己十分亲切,却又不想过分接近,不知何故。但她肯定是文简的亲娘,可是文简只能叫她“姨娘”,有时三岁多的文简当着众人的面也含糊的叫一声“阿妈,或者姆妈”,姨娘忙纠正,那种酸楚在眼底却表现得一览无余,等她回过神来,又赶快收敛。有时周夫人在旁边听到了,也只是笑。可阿静忙着向周夫人简释,“少爷这是学小豆,以后不让小豆这么叫奴婢了。”周夫人却毫不在意地道:“无事。就让他这么叫吧,小孩子何必管束太多。”
其实,姨娘相当漂亮,或者说美得惊人。文箐觉得自己在上海北京也见过不少美女,在电影学院里也转过,也看过美女,可是说实话,姨娘这种古典美,确实让男人,哪怕是女人,都要油然心生一分怜惜。说话有点儿娇娇怯怯地,同周夫人一样,官话里偶尔带些吴地口音,尽管声音低,却干净脆亮,影响她外貌的却是双手背上有道狭长的疤痕,虽然淡了,可是细看,还是不免让人心惊。 文箐看着周大人这一妻一妾,倒是相处得不错,没有口角,也没有斗心思,姨娘是撂开手来家里一切事务不管,只顾着周大人和文简,有时也关照文箐。可毕竟文箐同周夫人一张床,平日里多在周夫人房里,所以和姨娘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这妻妾二人,有时以“姐妹”称,不过姨娘当着下人的面有时会叫“夫人”之类的。 看得文箐好生纳闷:周大人可真是尽享“齐人之福”——擅长处理家务,极精于经营的周夫人,看长相也是个美人,现在可以说外貌端丽举止高雅;另一边长伴身边的是娇媚美女,虽这些日子深受些打击,却仍然保持了雪肌亮肤,纯天然的亮丽。 实在让人嫉妒。 至于周大人,文箐的这个爹,如果不看他的胡须的话,确实是个刚进入中年的美男子,实际年龄才三十三四岁,到得五品官位,那真是相当年轻有为啊。虽然现在人消瘦,可是那双眼睛却是很动人,文箐不知道这周夫人和姨娘是不是曾经沉醉在这双眼里,可是要她实话说,却不得不承认。后来,她才知道,胡须的好坏,是古代评价一个男人美丑的重要因素。而周大人,却是文箐看到的活生生的几百年前的古人留了长须的首个男人,所以记忆犹为深刻,以至于后来有人说谁谁是一美髯公,她便想自己的这个“爹”确实算得上。 其后,对于驿站这个东东,文箐也问了问陈嫂,她理解出来的意思很浅湿,文箐再用自己的语言总结和概括后,翻译成21世纪语言,那就是相当于现代的政府招待所这么一个所在。 为了佐证一下,同时了解有否其他功能,又问了问周夫人,这就深了些。作为古代的政府招待所,那首先是只接待政府类人员,文职武职皆可,当然还需要公差性质。那要是你人情够大,你要是私人办个什么事儿,只要没冲撞了当时有可能办差的其他人员,驿丞拍拍马,给你驿马骑骑迎来送往也是可能的,容容情嘛。要是不幸,你遇到权大的人物正住在驿站,冲撞了,自认倒霉吧,没有凭证想住公家店!你没钱没权,自己掏钱去住客栈吧。 那需要什么凭证呢?就是一个叫“符验”的物事,是公差人员驰驿的证明(凭证或护照),没有符验的人严禁驰驿。明代的符验包括符验、勘合、火票三种类型。换二十一世纪语言来说,类似于工作证 出差证明这个东东。 朱元璋同志始,就整顿了一番驿站。新修了一批,到了成祖,却是陆地,水路都建驿站,陆路几十里地就一个驿站,当然偏远地方那就是几百里都没有驿站的,比如从成都府到陇西这条线,到宣宗时,这里驿站仍都极少。 至于驿站的另一个用处,是相当于传递信息,严格地来说,是给信使提供衣,食,住,行。对于陆路来说行,就是马匹。所以驿站都有一个任务,要养多少马,没达标,则考核为不合格的。至于这里面的事项,咱们以后单独说。文箐那个时候也还没了解到这么深。 文箐了解到与她最相关的就是:这个驿站可供不论是官员还是小吏小差之人物,在公差、离任(含同行亲属)、死于任上亲属运棺回家,这些情况下皆可以住。她“爹”周大人是要回京面圣呈辞,到底是离任还是算公差?她也不好提这个敏感话题,至少,这里,周家是免费住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