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无名醋波
朱荔精心选配了首饰衣裳，正打算与她梳头装扮起来，洪招娣却道：“先只拿件袍子与我套上罢了，反正是要去泡八归断续汤的，不必穿戴如此整齐。” 朱荔微怔片刻后笑道：“原该这样，是我糊涂了。” 说完，便只梳顺了洪招娣的长发，任其披散，而后拿了件袍子与她换上。 洪招娣一边穿衣一边笑道：“朱荔并非糊涂，只是被这些首饰衣裳闪花了眼，迫不及待想在我身上试用罢了。” “主君又拿我取笑。”朱荔嗔道，躬身替洪招娣理平袍子下摆。 “我并非取笑，只因我的眼睛亦被闪花了呢。”洪招娣轻笑，待朱荔直起身之后，和她一起朝房门外走去。 在通往院落出口的沿途，洪招娣和朱荔遇到了几个洒扫的子附，皆口称见过洪小姐，恭敬行礼问安。 洪招娣带着朱荔，熟门熟路的来到了温泉雅居。刚进门，就见昨日的两个侍浴少女迎上来，与她见礼。 洪招娣仍如昨日般在温泉中享受了半个时辰的按摩，然后独自仰躺在有着琉璃屋顶的房间里，望着秋季独有的，高远辽阔的天空，心中一片静谧。 此时此刻，她无需闭上双眼入定，便可看到自己体内玉白剔透，隐隐被某种光晕包围的经脉。而经脉上所分布的气xue，正在急速旋转吸收着此间充沛的灵气，由针尖大小逐渐扩展到针鼻大小。 但她似乎注定劳碌命不得闲，还没来得及在这种状态中沉浸享受多久，就见朱荔慌张进来禀道：“主君，有位吕小姐冲进来了，说是要见主君！她好厉害，外面的子附拦她不住！” 洪招娣刚刚坐起身，就见一层冰霜自门缝处涌进来，沿着地板迅速蔓延，转眼间便将碧玺铺就的地面整个冻住，整个房间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十几度。 朱荔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洪招娣穿的少，冷的打了个喷嚏，当下简单扎起长发，套上木屐踏上被冰冻的地板，朝门外走去。 刚推开门，便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只见目光所及的雅居所在，统统被寒冰冻住。地面自不必说，一片光洁平滑，闪耀着华丽丽的冰霜光芒；就连院落里的花草树木，屋檐廊下，亦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冰棱柱。 这番景象，美是极美，却充满冰冷肃杀。 洪招娣刚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丽质少女独自从雅居大门口冲了进来。 少女大概十五六岁，对一名正值韶龄的女孩子来说，打扮的非常简单。仅以根银色发带将乌黑长发束在脑后，身穿一袭白衣，玉带束纤腰，身姿挺秀，眉目神情间尽是高傲冷冽之气。 但洪招娣一眼就可看出，这少女身份绝不平常。因为少女尽管打扮穿戴的非常简单，衣裳料子却比她之前在衣柜里看过的、李仲晟送她的那些还好，简直可以说灵气四溢。 在洪招娣看到这少女的同时，这少女也看到了她。少女见她一个瘦弱女孩子独自站在那里，便朝她走过来，打量了她一番之后冷声道：“你是内门弟子？昨天来的洪小姐在哪里？” 洪招娣黑线，敢情这少女看自己的第一眼，就不认为自己是“洪小姐”。不过她怎么看，这少女都是来找“洪小姐”的晦气，于是摆出张稚嫩无辜的脸，露出害怕的神情道：“你是说洪师姐么？昨天我和她一起来的，但我不能跟你说她在哪里，不然李师兄会怪我。再说、再说洪师姐待我也是不错的。” 见少女沉了脸，洪招娣低下头，小心翼翼的低声道：“讷，这位师姐也应该知道……李师兄生起气来可怕的很。” “有我与你做主，你怕什么？！”少女瞟了洪招娣一眼，神色逐渐缓和，有些鄙夷的瞟了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她，“你看着就像新入门的弟子，想必没见过我，还不知我是谁吧？我姓吕，名碧茗，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过！” 洪招娣接过玉佩，只觉得触手之处灵气流转，显然是块贵重的灵玉，于是露出既喜又疑的神情，怯怯道：“我自是听说过吕师姐的名字，师姐名列五大弟子之第三位，修为高深，令人景仰。如果有师姐替我做主，我自是不必怕的……师姐，这块玉佩如此贵重，真是给我的吗？” “这玉佩成色甚是普通，也只是你们内门弟子没见识，才觉得好。”洪招娣的恭维恰如其分，吕碧茗听的很是舒坦，却又对她的言行有些暗中轻鄙，于是慷慨的摆了摆手，“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拿去便是。” “多谢吕师姐。”洪招娣欣喜的一笑，将玉佩收入袖中，朝吕碧茗行礼如仪。 朱荔这时候已经在旁边倚着门槛站了半天，见洪招娣居然和那冲进来找麻烦的吕小姐相谈甚欢，当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怔怔的望着两人。 吕碧茗注意到一旁的朱荔，朝洪招娣抬了抬下巴，道：“这人是谁？” “哦，应该是李师兄这里的子附吧。”洪招娣淡淡道，趁吕碧茗没注意，朝朱荔使了个眼色。 “李师兄这里，竟有如此平庸的子附？”吕碧茗听了洪招娣的解释，也不甚在意，瞟了眼朱荔道，“人事司的师弟太不像话，也不看看什么货色，就往李师兄这里塞。” 朱荔听的满头冷汗，却只能低眉顺眼的站着，不发一言。 “吕师姐，我这就带你去洪师姐那里吧。”洪招娣连忙转换话题。 “也好。”吕碧茗矜傲的点头，随洪招娣一起朝大门口走去。 洪招娣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道侥幸，她身上泄露的疑点其实太多，比如装束穿戴，比如身为内门弟子，出现在这里的时机。然而这吕碧茗性情幼稚天真，大约是只听见风声，未经调查便急匆匆找上门来，又先入为主，竟是被她骗到，没有丝毫怀疑。 洪招娣和吕碧茗一起步出温泉雅居大门，再次受惊。 只见大门外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青年子附，全身挂满冰霜，双眼紧闭，显然都已经断气，其中就有服侍她沐浴的两名少女。 洪招娣将惊吓在脸上放大数倍，忐忑道：“师、师姐……这些人都死了么？” 吕碧茗瞟一眼地上的那十几具尸首，淡淡道：“凡人而已，死了便死了，谁让他们竟敢拦阻于我？对我们修真者而言，凡人并非同类，死这么几个也不过就如同死几条猫狗罢了。李师兄若问起来，我赔他几个更好的便是。” 洪招娣不由暗中冷汗。自她入仙门以来，见过的修真者都不视凡人为同类，就是俞瑾，心中的这种等级观念亦是根深蒂固。 然而像吕碧茗这样真正对凡人冷心冷情，肆意屠杀而毫无怜悯同情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洪招娣对李仲晟这宫殿般的灵居并不熟悉，于是随便找了个方向，带着吕碧茗沿路前行。 既然李仲晟都被人打上门了，就不可能没有反应，只是反应快慢的问题。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只是与吕碧茗拖延时间而已。 果然没走多远，就见李仲晟出现在前方，身穿一袭玄色衣袍，迎风而立，眼神凛冽如刀锋，朝吕碧茗冷冷道：“吕师妹好威风啊，竟然跑到我这里杀人。” 吕碧茗被他这冷言一刺，当下就红了眼圈，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洪招娣不动声色的上前，与李仲晟见礼道：“见过李师兄。” 紧接着，她又不动声色的挪动脚步，绕到李仲晟身后。而这个过程，吕碧茗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完全没反应过来。 “纶儿，我不是与你说过，今后唤我光华么。又忘记了，嗯？”李仲晟伸出手，摸了摸洪招娣的顶发，宠溺万状。 吕碧茗眼见此情此景，扑簌簌落下两行泪来，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指了洪招娣道：“你、你就是那个洪小姐！我怎么之前没想到？！我怎么之前没想到？！” 她连续两声自问，显然恨怨之意极深。 洪招娣朝吕碧茗福了福身，柔柔弱弱的道：“之前师姐未曾问起小妹姓名，小妹也便没有提起，原是我的错。小妹在这里，向师姐陪声不是了。” 虽然她一直在模仿顺宁公主，但从昨天的宴饮看来，比起完全像到十成的模仿，李仲晟更愿意看到一个既具备顺宁特质，又没有顺宁弱点和悲哀的相似者。 顺宁一直是哀愁的，他却想看她欢喜；顺宁是没有半点心机和富于牺牲精神的，从而导致了早夭的悲剧，她赌他乐于见到她使用心机自保。 按照眼下李仲晟的神情举止来说，她应该是赌对了。 吕碧茗被洪招娣几句话刺激到，朝她失态大叫道：“你生得这般、这般丑陋，李师兄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你！” 洪招娣黑线。好吧，她知道自己不算漂亮，但自认也离丑陋有十万八千里，若是稍稍放宽一点审美标准，好歹也能搭上清秀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