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等
“这个二皇子还是很会做事的。”昏黄的灯光下，李氏裁开一匹青色棉布，说道： “他送的东西都是比较实用的，衣服也好，食物也好，都只比村里人强一些，不会让村里人产生疏离感，拉开他们和我们一家人的距离。 觉得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就给我们送了两个丫鬟，一个精通厨艺，一个精通女红。倒是能省了我不少力气。 知道你是教书先生，就送了好些珍贵书籍，还有一盒茶叶，是个通透的。” “是啊。我最喜欢他的是，笑儿是修仙者这件事他同意隐瞒下来。 我们两个老骨头还能多陪陪笑儿，就算是将来笑儿离开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夫君，我们真的不能跟笑儿在一起吗？”李氏强忍住内心的酸楚问道。 云岚清不语，他也想和这个乖巧孝顺的孙女在一起。 多少年的膝下空虚，天伦缺失，难过的不止是李氏一人！只不过他不想老伴自责，从未在人前表露而已。 现如今，失而复得他又怎能说放就放？只是这个孙女不是一般人啊！修仙界也不是他们所熟悉和了解的地方，贸然前去，能否适应？会不会给笑儿带来不便甚至成为她的软肋？ 老伴太过一厢情愿了。 李氏见云岚清不语，心中也明白这个话题太过敏感，让他为难了，连忙转移话题： “这位二皇子殿下果然和传说的一样谦逊有礼，文质彬彬，有才却不傲物。 最难得的是他能够体谅民情，不肯平白扰民揽权聚财，我们也要管好下人和笑儿，不要让他们随随便便地透露他的身份给他带来不便才好。” “都由你说了算。”云岚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 李氏见他这样，便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自己静一静，遂将油灯挑得亮一些，安静地做着衣服，任由夜色一点点加深，与他分享生命中的静谧、安然和一切开心或不开心。 非要去修仙界吗？云一笑疑惑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想着爷爷奶奶的谈话，若是以分离为代价才能去那样一个地方，还不如留在云家村。 好歹这里还有爷爷奶奶疼她宠她，修仙界虽然很有趣，她也很想见见那些会开花的石头，能走路的花草，云中飞行的船只或是化成人形的妖怪等，可是那里她谁也不认识，有啥好的？ 在宣子傲许诺来瞧她的日子里，云一笑每天都会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坐在村口大槐树下等着他。 宣子傲也从来不曾食言，每一次都会给她带一些香甜可口的点心，比如栗子糕、芙蓉糕，花生饼之类的，还有稀奇有趣的玩具，像草编的蚂蚱，竹子做的蜻蜓，杨木雕的猪羊等动物。 云一笑十分喜欢。作为回报，她会上山采一些强身健体的草药，以灵力催化生长，留给宣子傲淬炼身体。 家里也种了各种蔬菜瓜果，喂食灵气，在宣子傲过来的时候，做成饭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还能帮助他练功。能够帮助哥哥，云一笑觉得很开心。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又很慢，大雪纷飞的时节，除夕来临了。 宣子傲站在军营大门外，遥望来路。那条通往京都的官路一个人影也没有。 是啊！今日是除夕，能够回家的士兵早已和家人一起围坐在火炉边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了吧？ 三千里外的皇宫里一定是红装素裹，彩袖招摇，珍馐佳肴，络绎不绝了吧？ 歌舞升平的日子里缺了人，父皇也未必知道。 自他八岁之后，他的父皇好像只和自己说过“免礼平身。”“退下吧。”这两句话。 他宣子傲不过是被父皇遗忘的放逐的不得欢心的皇子而已。母妃早年过世，还有谁会记得他，想着他？他太过痴心妄想了！ “殿下，时候不早了，外面太冷，殿下还是早些回房的好，您都在这里站了一天了，身体要紧啊！殿下！” 齐胜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劝道。他们的殿下实在太命苦了一些！过年了，除了外祖父送些节礼，竟是再无一人带来只言片语。 须知，他可是有父皇和十来个兄弟姐妹的人哪！ 宣子傲转身，这种状况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他也该彻底抛开了的，不是吗？惺惺作态岂是男子汉所为？ 房间里的炉火很旺盛，屋里也极暖和，宣子傲却不喜欢，似乎在雪地里冻一冻反而更加舒服些。 他烦躁地站在书桌前，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一叠密报上的时候，他眼前一亮，随即披上黑色熊皮大氅，喊一声“走了。”便飞身上马，往外奔驰而去。 齐胜等四人急忙放下心中的不解，打马跟了上去。 齐慆眼尖，早就看到那是一叠关于云岚清的密报，知道现在是去云家村，给其他三人使个眼色，让他们不要多问，免得主子生了气，大过年的，主子很不容易。 宣子傲想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每一次都会在村口等着他。 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寒风骤雪都不曾动摇过的口头上的meimei，心底里流过一缕温情，还是有人念着他的，不是吗！ 只是她的爷爷来头大了些，对他也颇为防备。 若是他的随风决没有突破，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拉拢他吧？那样的一位国之大才，换做是谁，都不会想放手！ 只是他如今放下了争夺位子的心思，只是想单纯地和他们相处，反而看到了那个人眼中的欣赏，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那个人，名叫云岚清，在京都的整个上层社会，都是一个神话，一个禁忌。 云岚清祖父云学好，名字很俗气，是很普通的云家村人。生有三子三女，然因为生活贫困，只养活了二子一女。 云岚清父名云家才，为云学好之第三子，天生头脑活络，心灵手巧。 只是身体不够强壮，便在七岁那年，进了清溪镇一家木具店做学徒。 他人聪明，又勤快，嘴也甜，深得店老板欢心，在他十六岁那一年，做了店里的掌柜。 十八岁那年，娶了店老板侯强第三女侯素绢，次年生下云岚清长姐云岚溪，两年后生下云岚清。 因为难产，身子大大受损，慢说养育儿女，便连照顾自己和夫君也是做不到的。 因而云家才将一双儿女送到云家村，让其爷爷奶奶代为照顾，直到八年后，侯素绢身体略微好转，才将子女接回清溪镇。 云岚清父亲云家才生活略有积蓄，便给他请了私塾先生自小教导与他。 他只跟先生学了四年，先生便声称教无可教。 言道此子天生聪慧非常，文章一讲就通，文字一遍就明，记忆力强，基本上说是过目不忘。且年纪虽小，主意可大，对人对事有着自己的观点，从不随波逐流。 云家才十分骄傲，送云岚清进了镇上的私塾，十岁那年，便让他参加了乡试。 云岚清不负众望，为乡试结果第一名，十一岁时参加县试，为县试第二名，十二岁时参加府试再次取得第一名，成为秀才。 那一年他离开家乡，来到家乡所在的金华郡首府金华城学习，十五岁时高中解元，成为当时最年轻的的举子。 十六岁那年秋，孤身来到京都，参加贡试，高中会元。 接下来的殿试中，因其文章大气磅礴，议论时事，条理分明，用词准确，针砭时弊，入骨三分，解决方式，灵活多变，极为可行，深得先皇圣心，钦点为头名状元，乃是南宣国建国三千年来不足十七岁的三元及第之第三十九人。 京都顿然轰动一时，云岚清本人又长得玉树临风，俊朗非常。不知多少有待嫁女儿之家将眼睛瞄准了他，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杏花开满枝头时节，云岚清做了翰林。 休沐日时与友人到郊外踏青，恰逢上汜节，但凡是女儿，及笄或未曾及笄，都会在这个女儿家的节日里春游。 也就在这一日，云岚清邂逅妻子李雪柳，双方一见钟情，一年后便结为夫妇。 李氏出身百年世家李家，其父李之勇为家族族长。 当日李家已是日薄西山，能攀上这等青年俊才，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自然是欢喜嫁女的。 这李氏聪颖大方，能干非常，琴棋书画，女工厨艺，皆十分精通，又兼性情爽朗明快，与云岚清一生相守，琴瑟和谐，从未有过任何争执口角。 云岚清也对她情深意重，不曾纳过妾室通房，即使他后来失去唯一的独子！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当时的夫妻楷模。 李氏嫁给云岚清一年半后育有一子，取名云守拙。只是李氏生产后未能及时调养身体，之后便再未有孕。 云岚清独子云守拙也和其父一般聪慧，只记忆力不及乃父，虽然他比常人要好。 他十三岁时中了秀才，十六岁时考中举人，十九岁时考中进士，为二甲第六名。成绩不及乃父，却也很不错了。 同年娶妻叶氏娇娥。叶氏父亲为从五品同知，当时云岚清却已是封疆大吏，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过，云守拙和叶氏兄长叶真彧交好，常去叶家，见过叶氏才成就这一段姻缘。 然二人福薄，次年回老家途中，叶氏查出有孕的同时，也感染时疫，五天后撒手而去。 云守拙心伤妻子具亡，又兼长途劳累，亦为时疫所伤，一个星期后也随之撒手而去。 消息传到京都，李氏知道后大病一场，此后缠绵病榻多年。 当时云岚清奉召回京都，听闻此事，不顾自身安危，主动要求前去主持大局，并变卖家中全部资材以助受时疫所害的普通百姓。 在他主持灾区事务期间，明察暗访，以一己之力，查出是六皇子指使人散布瘟疫病毒，期望给当时负责金华郡事务的三皇子添些堵，改变他在先皇眼中的形像。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行事不密，为大皇子和八皇子所趁，将本来只是十数人受灾的瘟疫硬生生在短期内变成了伤亡十万余人的特大灾害，为南宣国建国以来除了战争之外伤亡最多波及面积最广的一次灾害，且是人为造成的。 结果公布出来之后，大皇子、六皇子和八皇子被贬为庶民，外族也一并被夺爵抄家，固然没有好下场。 那三皇子也没得了好。 六皇子和八皇子被贬之前，将各自得来的证据呈到御前。 先皇才知道自己那个他非常看重的三儿子竟然背着他大肆敛财，结党拉派，结交朝臣，成立自己的私军，加以装备，且人数超过万人。 他还活着呢，这些儿子就迫不及待了，是不是不等他闭眼，儿子就要逼宫上位了？ 先皇恨怒交加，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怎么也不能就此下毒手，所以最后将三皇子判为终身监禁，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其实先皇当日也不想重判自己的四个儿子的，可是揽月宫的仙师紫月因瘟疫之事事关重大为由在一旁旁听，他能怎么做？ 只是这一次事件之后，最有希望夺嫡也最有能力继位的皇子算是全部落了马，先皇其余的子嗣论心计或是能力，均不及这三个儿子。 他自然不敢对仙师怎么样，只能把火发在云岚清的身上，传说将要出阁入相的云岚清就此被指定做了云山书院的院长，以毕生之力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 云岚清做院长期间深入浅出，逐渐淡出京都众人的视线。 但人人都记得，他曾经三元及第的辉煌，五年的翰林生涯，一年七品县令，三年从五品同知，三年的四品布政使，四年三品宣抚使，以及随后又做了三年的二品漕运督抚。 这种神速的升职过程为先皇执政的同庆年间独一份。可惜了，这样的人才最终被先皇雪藏，乃是南宣国一大损失啊！ 当然，宣子傲不知道，云岚清实际上是先皇留给下一任继位者的。 无论是谁做了皇帝，重新启用云岚清，云岚清都会感激涕零并愿意为他南宣国鞠躬尽瘁吧！只是他的父皇没有启用云岚清而已。他是这样的不凡，懂得宫廷礼仪又算得了什么！ 远远地，在光秃秃的槐树下，暮色四合中，一个火一般红艳的小小身影站立着，看到他们一行打马而来，便向着他们的方向飞奔，像一簇小小的火苗，温暖了这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