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冰心撼动
两军交战，伴着厮杀声的此起彼伏，入眼处尽是血rou模糊的惨状。 在离战场较远的地方，锦州城南门悄然打开，一队四五十人的铁骑轰然出城，向与战场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正是去往京都的必经之路——愁肠谷。 在这队人马的最前面，有两人十分显眼。 一人是身着黑色盔甲、头戴黑色头盔的威武大将，看其逼人的气势，必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这人旁边并排着另一人，那是个清清淡淡的女子，骑着匹枣红色的马，穿着素净的衣裳，大战的擂鼓声在她身后不停响起，却不能让她从容淡定的表情从脸上褪去。 看到她，无论是敌我双方，就都知道她的身份了。 纪墨晨！奉旨陪同燕王李翊镇守锦州的纪墨晨！ 那既然纪墨晨在这里了，与她并肩的那位英武人物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燕王领队出城，队伍为什么没有打出燕字旗帜呢？ 这副情景早落入敌方探子眼里，那两个探子趴在那里犹豫思考了许久，终于决定派一人回去向周猛禀告此时。 那边正在指挥攻打东门的周猛接到消息，难掩错愕，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确定是燕王李翊吗？” 那探子狠狠点头：“大帅放心，虽然看不清李翊的面容，但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是李翊的作风！更重要的是，那姓纪的女人平素与李翊形影不离，既然有她在一旁，那人必是李翊无疑！” 周猛下令暂停进攻，皱眉沉思良久，又抬头去看幕僚黄龄。 黄龄一时也拿不准，沉思再三还是回禀道：“属下也不敢断言，但既然纪墨晨在那里，燕王有七成也在！” 七成！已经是很大的比率了！ 皱眉眼角一跳，想到昨天收到的加急军报，说是李闽病重，在这种重要时刻，李翊急于回京都也是必然的事情！ 想不到啊想不到，总是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李翊也有为了宝座而抛弃城池的一天！ 周猛想着，冷笑数声，然后阴森森说道：“既然燕王殿下一心回京，老夫这就去送他一程！” 旁边黄龄也露出狞笑，附和道：“送他最后一程！” 接下来，周猛开始调兵遣将。既然他已知道李翊弃城而去，再死命围攻也意义不大。于是，他抽调了正准备强攻的三支大队，亲自领命去衔尾直追李翊。 而锦州城外，只留下两支大队，与锦州军进行胶着状的厮杀。但从拼命的架势来看，他们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一鼓作气了。 周猛这边，一旦下定决心便行动迅速。当他率领五百主力追击李翊时，那支从南城门悄然而出的骑兵才堪堪进入愁肠谷。 愁肠谷，顾名思义，往往令过往商人愁断肝肠。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山谷太狭窄，最多只够一辆马车前行，却偏偏十分幽长。对于赶路的商队来说，实在是太耗时间。 而山谷两边又是陡峭的山坡，高且直。时不时有一两块松动的小石子滑落下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山谷的回荡中，小声也变成了大声，总让身临其中的人不**心。 此时，五十人的铁骑刚刚进入愁肠谷，他们在前进时保持着匀速，不知道是行军习惯，还是为了避免策马时铁蹄声音过大，将峡谷两侧的石块惊动。 如果再不幸的遇见山体滑坡，那后果就实在不堪设想。 这时，有一个骑兵跑到了最前面，对身穿盔甲的李翊轻声说了几句。 李翊听完，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身边的纪墨晨。 这时候，所有人的速度都减慢了下来。 纪墨晨只淡淡说了一句：“命人将旗帜扛起来。” 声音刚落，就见一杆大旗竖了起来。 黑底红字，一个大大的“燕”字旗！ 敌方的先遣队已然追到，眼尖的人一眼看见那个迎风飘荡的旗帜，激动的大喊道：“是燕字旗！燕王在前面！” 消息同时传到后面，得信的周猛更加激动，想到手诛燕王的好处，一张老脸都憋得通红了。 大手一挥，周猛下令：“衔尾直追，务必在此谷击毙燕王！快！快!快！” 三个快字说出口，五百人的队伍瞬间提速。而打前阵的小队已经和燕王这边的打起来了！ “糟糕，大军来袭！”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啊~！！！” 此起彼伏的叫声，早已分不清喊叫的具体内容。 短兵相接下，燕王这边且战且退，虽然都是英勇能士，但面对是己方十倍的兵力，已经渐渐抵抗不住。 李翊亲自上阵厮杀，英武无比，手中大刀前后挥舞，竟然一个交睫就砍刀了三四人。 但是同一时间，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此时周猛已经赶到，大声下令道：“擒贼先擒王，给我拿下李翊！” 于是，有更多的人扑向了李翊。 李翊的手下听了，各个气愤难当，纷纷上前用身躯为李翊抵挡进攻。然而，却捱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终于，有亲信大声叫道：“殿下！殿下！我们将来贼拖住，请殿下先走！” “请殿下先走！” 此时的形势已然危及，这几十人抱着必死决心拖住敌军，为李翊争取逃脱的时间，也只是片刻而已。 而李翊又怎么会肯抛下亲信先行离开？他虽一句话都没说，但不停砍杀敌人的举动已经告诉了手下，他绝对不会离开此地。 这时，一直被李翊护在后面的纪墨晨高声说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三思啊！” 其实，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纪墨晨对李翊的影响力了。 果然，李翊一听这话，手上动作一愣，回头默默的看了一眼纪墨晨，似乎被她这一句话说动了。 而那边周猛见势不妙，亲自拍马上前，大喝道：“擒住李贼，万万不可让其脱逃！” 大手一挥，所有人都直奔李翊而去。 “殿下，快走！”纪墨晨一改平日淡定，突然伸手退了李翊一把。 这一把似乎将李翊推醒，他环顾四周一眼后，终于下定决心，猛地一拍马肚，单人单骑就快速朝另一边飞快奔去。 其余人立刻围成半弧形，阻挡敌人进攻，为李翊争取逃脱时间。 周猛见状，大急，喝令道：“快追李翊！” 转眼看到纪墨晨，忽然亲自拍马上前，一杆长枪往前一戳，枪尖离她的雪白的脖子只有两只宽的距离。 生死关头，任纪墨晨再镇定，也不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这让周猛十分得意，转而想到都是这个死女人怂恿的李翊逃跑，怒气冲冲的一把拉住纪墨晨的胳膊，将她扯下了马。 周猛也跟着翻身下马。 这个时候，为李翊切断后路的一二十士兵已经被对方二百多人冲散，马蹄声轰隆而起，全部向李翊追了过去。 周猛一手锁住纪墨晨，一边高声呼道：“给我追！” 纪墨晨挣脱了几下，却换来更用力的拉扯，再看周猛脸上的兴奋与另一只手上的长枪，于是乖乖的不再动作。 只是那张素净的脸，那对清透的眸，似乎有些什么时隐时现。 “听说杨雄的兵就是折在你的计策之下，今日你落到老夫手里，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若是敢再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小心老夫手起刀落，立时要了你的小命！”周猛忽然看了一眼纪墨晨，阴测测说道。 以他的本意，原是想当场要了纪墨晨的命，替杨雄报仇。可是想到上次主上在谈及纪墨晨时，似乎流露了招募之意，所以杀机就被他按了下去。 以三百多的人数冲散二三十的散兵，去追击李翊一人，这样的胜算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所以周猛除了兴奋激动，丝毫的担心都没有。 可是，正当他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最初，只是轻微的响声，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可是当有人注意到时，却已经太晚了。 峡谷两边，无数的石块从天而落，翻滚着，蹦跳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砸了下来。 巨石砸下的方向也十分精准，似乎经过了无数次的较量。 就在李翊快要本出谷口时，巨石在他身后滚落，轰轰烈烈的砸向了那三百多名追兵！ “啊！！”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追兵们措手不及，想要躲避，却因为身处羊肠小道，无处可避之下，只有活生生的被砸成rou饼。 一直淡定的纪墨晨见状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纠结内疚，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周猛在听到叫声的第一时间，就明白中了埋伏，一时之间顾不上胸中激荡的难以置信，他扯着喉咙大吼道：“有埋伏，快撤回！撤回！” 可是，这个时候，又怎么来得及撤退呢？ 目眦欲裂的周猛眼见转圜无望，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了纪墨晨的咽喉。 他狠狠望着纪墨晨，手上一点一点的用力，眼底已经泛起一片血红。一字一句的恨声道：“先前那人，到底是不是李翊？！” 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不仅是中了埋伏，还很有可能是中了圈套！ 纪墨晨白皙的脖颈已经被捏得泛紫，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憋闷让她的脸开始变红，她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能。 眼中开始流露出痛苦之色。 周猛得不到回答，更加气愤，手上力道一加，厉声道：“说，这次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这当然是纪墨晨的计谋，但此时她怎么可能在敌首面前承认呢？更何况她也做不了声。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死亡。 也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吧，至少不用再在险恶的政权洪流中身不由己。 遗憾吗，当然也有，毕竟这一世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至今没有完成…… 纪墨晨感动一阵飘飘然，似乎连痛苦都减轻了很多，她仿佛感到自己悬在了半空，俯视着下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周猛手里死去…… 就在这是，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噗”的一声射进了周猛的身躯。 由于射程较远，所以并没有命中要害，但是肩胛骨被射穿的痛苦也是剧烈非常的。周猛身体一个巨震，惨叫声就脱口而出。 旁边立刻有护卫上前查看伤情。 而纪墨晨趁周猛松手之际，凭着求生的欲念，竟然灵巧的躲到了一边。 仅余的几十名士兵一心都在周猛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纪墨晨。 可是周猛却一刻都不放松，大喊道：“捉住她！” 听到他下令，立刻有三五人向纪墨晨冲来。 不过，在他们转身追击的一瞬间，他们的身形忽然定住了。 在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人马，前锋摇着一只明晃晃的燕字旗，向这边冲了过来。 “是。是燕王！” “燕王来了！” 惊吓之下，呼喊声都几乎要破碎了。 周猛忍住剧痛，猛地转头，果然看见李翊一马当先，向这边拍马冲来。 一时间，无数的恨意在胸腔出交缠，又被背后的伤口传来的剧痛点燃。 忽然，他猛的一提真气，手中长枪举起，然后用尽全力向前掷去。 他要杀的不是李翊，因为他知道此时要李翊的性命，大约是不能够的了。但是他迫切的想要李翊品尝痛苦，想要看到李翊后悔的神情，所以，他要杀的人，是纪墨晨。 长枪飞出的瞬间，李翊拍马而起，身形快速在空中转换后，扑向了纪墨晨。 他一把将纪墨晨抢在怀里，然后想也不想的向旁边扑去。 而此时，长枪夹着厉风扑面而来，饶是李翊动作再快，却也不能在护住纪墨晨的时候全身而退。 “嗤”的一声，长枪擦过他的肩膀，带着nongnong的血迹，扎进了一边的地里。 几乎在同时，李翊带来的三百生力军，带着决意扑向了周猛一众。 前方，是巨石挡路；后方，是追命无数。 周猛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挽回。 他回头看了看四周，仅剩的几十名士兵眼中无一不是布满绝望。 想到在攻城的另两队人马可能遭遇不测，想到全军覆没后自己将面对的惩处，想到精明一世却在今天踏入圈套悔了声誉…… “啊~李翊，你不得好死！” 周猛仰天咆哮，声音几乎盖住了厮杀声。 喊完这一声，周猛夺过身旁护卫的钢刀，横刀自刎。 两个时辰后，五十骑兵，一百步兵，护着一辆马车，由另一条路去往京都。 马车上，换下一身血衣的李翊打开医药箱，想要亲自替纪墨晨换药，却被拒绝。 于是他坐直了身躯，温润的眼眸却直直的盯着对面的人儿。目光在她咽喉处两只宽的淤青处滑过，眼神就变成了痛惜。 “民女无碍，殿下不必挂怀。”由于咽喉受损，纪墨晨清淡的声音就显得格外低沉。不知为何，她不许军医为她上药，此时李翊亲自要为她上药，也被她拒绝。 这样生分的话再一次让李翊心生难过，却也早已习惯。他故作无事般笑笑，开朗道：“若不是你献策，这一战也不会如此轻易的结束。我就更不可能这么快赶回去见病榻中的父王。你说，我要不要为你挂怀。” 纪墨晨不做声，忍了许久，还是皱了皱眉，轻声问了句：“既然殿下愿意采纳我的方案，最后却为何反悔？” 说完，她抬头向李翊望去，清透的眼里有明显的恼怒。 李翊一愣，没想到她是为这个介怀。讪然一笑，反问道：“莫非你认为，我做的到眼睁睁的看着你受伤甚至死去？” 纪墨晨的眼睛瞪大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翊又笑了起来：“看来聪明如姑娘你，也有误会的时候啊！” 纪墨晨一怔，条件反射的反问道：“误会什么？” 李翊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当然是误会本王了。本王再冷静，也做不到珍惜的人在眼前收到危险，也能临危不乱。” 他的用词十分婉转，却也显得更加深厚。不是喜欢，不是深爱，而是珍惜。 霎那之间，纪墨晨感动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暖流滑过。 马车忽然一颠，眼看纪墨晨就要撞到一边的车窗。李翊忽然伸手护住了她。 “没事吧？”李翊低声问道。 纪墨晨摇头，没有说话，眼睛却望着李翊的右肩。 那里，颜色慢慢变深，肯定是扯动了伤口，血又渗了出来。 于是，之前被李翊扑过来护在怀里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想起。 危难之时，明明前一刻还以为必死无疑，却不知为何，在那个宽厚的怀抱中，忽然感到一阵安心。 马车又开始平稳的行驶。 李翊坐回了座位，见纪墨晨神色不对，不由关切问道：“墨晨，怎么了，是伤口又痛了吗？” 纪墨晨没有抬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怕与他对视。 这样一来，李翊更加着急，于是不由分说的取出药盒，不管不顾的替她涂抹起来。 膏药抹在伤处，带来一阵清凉舒服的感觉。 李翊见纪墨晨没有拒绝，于是放慢速度，动作更加轻柔，似乎生怕再伤到了她。 纪墨晨感受到李翊的柔情，她仍旧低着头，却想着，昨夜交谈时，他明明那样急切的想要回京。可是为什么又会舍生救她呢？要知道，如果万一出什么事耽误了回京，那宝座肯定就与他无缘了。 不仅无缘，等待他的还可能是更严酷的事情！ 李翊肩膀那一块的衣服更加湿润了，想来渗出的血也更加多。可是他似乎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是专注的、轻柔的、满含内疚和疼痛的为她上药。 按捺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片血迹的冲动，纪墨晨缓声说道：“此次回京，必定险象环生。我有个想法，不知殿下觉得如何？” 正在抹药的手一顿，李翊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她的意思是，原因助其夺嫡一争吗？ 明明之前数次坚决推诿了！现在怎么又忽然主动提及？！ 可是，如果她真的愿意助力，夺嫡成算，就又多了两分！ 想到这里，李翊眼中闪过点点亮光。 然而，他迅速恢复冷静，只淡淡说了一句：“此事待回京再议。现在我只要你好好养伤，莫要做负气之争。” 纪墨晨听了，久久没有做声。 咽喉处上好了药，确实比之前舒服了很多。 她静静坐在车厢里，仔细感受药膏为自己带来的清凉，忽然觉得，在战乱之中能有如此清闲安逸的一刻，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