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卷 心息已如灰 迹牵且为赘
原以为夏夫人前来相看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谁料第二日洛遥坊中便传开了消息,说是沈宅里住着的娘子命数极硬,克死爷娘,连先前收留她的尚书窦府都不得不送了她出府来,前一日有夫人登门相看,欲要迎她进府为妾,谁料冰人一看生辰命数便吓得走了,再不敢提此事。 这流言蜚语来得突然,却是传的人尽皆知,但凡路过沈宅的人都忍不住要探头探脑,想要自门中看出点啥来,只是沈宅的大门紧闭,只得悻悻走了。 采容听了采买的仆妇传回的话,又气又急,跺着脚道:“想不到那两个老虔婆这般可恶,被赶了出去还敢散布谣言坏了娘子的清誉,如今可要怎么是好。” 沈安青听了传话,却是皱眉想了一会:“这些话倒不似是从夏夫人口中传出来的,说来我与夏府并无太多往来纠葛,便是昨日夏夫人登门相看也好不奇怪,若真是夏御史之意,又岂会不说明并无私情,而这传言却连窦府也点了出来,分明是有意为之。” 她沉了脸,唤过芳兰近前来,低声道:“你换了衣裳,悄悄去夏府周围打探一番,看看这些时日夏府与谁走的亲近些,夏夫人可曾见过什么人。”芳兰心领神会,悄悄去了。 采容却是耐不得了,急着道:“难⑦▼,..不成就由着他们这般去浑说,待我出去与他们分辨分辨。” 金铃忙拉住她,摇头道:“你去与那起子人嚼舌又有何用,只怕她们说得更是难听。” 沈安青叹了口气,道:“都休要与人多言,安生闭了门,过个三两日便不会有人再多言了。” 谁料这风口浪尖上。窦大夫人却是堂皇地乘车而来,说是来探看沈安青。 沈安青到了正堂时。窦大夫人笑吟吟地起身向她道:“青娘自打出了府,却是好些时候不曾回去瞧一瞧,老夫人日日记挂着,只怕你在外有什么不便,偏你这孩子是个死心眼,也不知道寻我们说说为难之处。” 沈安青拜了拜道:“谢老夫人与大夫人记挂,我一切安好。” 大夫人拉起她仔细瞧了瞧,眼中满是笑意:“几日不见,出落地越发出挑了。” 待请了大夫人落座,沈安青奉了茶。这才道:“未知大夫人所为何来?” 窦大夫人却是叹口气拉着她的手,柔声细语地道:“算来你出府也有些时日了,我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早就想要来瞧瞧你,不想一直不得空闲,今日来也是有一桩喜事说与你,端看你应不应了。”她笑的十分暧昧。 沈安青却是心里打了个突,又是喜事……难不成是窦子邡? 只听大夫人接着道:“说来青娘也已及笄。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你爷娘去的早,身边也无个依靠,孤身在京都,虽是立了女户,可也不能一世都守着个茶坊度日。我这回来却是受人所托。特来说一门亲事与你。” “说来也是你相熟的,你表姑母的长子邡郎,今年二十有二。人才品貌不消我说,你都是见到了的,品行端和方正,深得老夫人的喜欢,明年又是应考。若是中榜,便是新科进士。这样样都是极好的。”她笑望着沈安青,“青娘你也是出众的人才,说来真是再合适不过,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 沈安青望着大夫人那慈爱的笑脸,不动声色道:“邡郎二十有二,如何还未婚配?” 大夫人不料她问这个,当初在窦府自然是知道的,只得叹口气,故作惋惜道:“当初也曾说了一方妻室,只是进门不到一年便病故了,叫老夫人也是伤心了许久,这两年邡郎专心修学,不曾再提过亲,要不是见了青娘,只怕还要耽搁呢。”她说着掩嘴笑了起来。 沈安青微微一笑,全无寻常小娘提到亲事时应有的羞怯,她只是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碗小吃了一口,缓缓道:“大夫人怕是不知吧,如今这市坊之中有传闻说我命硬克亲,爷娘俱是被克死了,便是贵府也是容不下了送将出来的。若是这样,夫人还要替我说这一门亲事么?” 大夫人满是惊讶地道:“竟然有这事?”旋即又叱道:“都是市井流言,如何作得真,青娘的命数贵气,人品端厚,又是得了诏谕自立女户的,如何能说是容不下了,若叫我听到有人说出这等话来,定然要叫人好好教训一顿,这不是在坏小娘子的清誉么!你莫要与他们一般计较,放心便是,老夫人与我对你是再喜欢不过,你表姑母也是十分上心的。” 沈安青淡淡一笑:“未知邡郎可曾知道此事?” 大夫人笑了起来,原本她瞧着沈安青听提到亲事如此镇定,心里还有几分担忧,听她如此问,看来还是有几分意思的。她笑着颔首:“这个是自然,是你表姑母和他请托了我前来说项,讨个回话,也好遣了冰人前来说媒。邡郎说是做填房已是委屈你,必然是三媒六聘样样不少,风风光光迎进府里去。” 她拉着沈安青道:“虽则是填房,但先头那个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功夫,若是嫁进府里,上上下下只当你是原配,哪里还记得那些,邡郎待你也是真心,只恐委屈了你,说是若是应下,可过了明年殿试再全礼,教你当个进士娘子。” 沈安青心里冷笑,却是不言不语等她说完。 大夫人见她低了头,只当是害羞,更是一刻不停地道:“听邡郎说,与你早有情意,更是送了龟兹曲谱作为信物与你。说来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该打,若早些说与我们知晓,自然早就替你们做主定了下来,哪用这般费周章。” 沈安青此时却是猛然抬头,煞白了一张脸道:“大夫人说的什么曲谱我却是不知了,我与邡郎并无半点私情,先前只不过是见过数面,哪里谈得上是早有情意。” 大夫人此时吃了一惊,不想这小娘全数否认,她忙问道:“听邡郎说曾送你一本龟兹曲谱,乃是亲手眷写,青娘你不曾回绝,岂不是有意于他?” 沈安青皱着眉,故作思量,忽然道:“是了,邡郎确曾送与一本龟兹曲谱。”大夫人的脸色缓和了,正要开言,却听她又道:“只是那日我是与赵府瑛娘去拜访曹乐师,我以为邡郎是托我转送与曹乐师,故而才接下了,已然送到曹乐师府上,听乐师说很是珍贵,还请我代为谢过呢。” 大夫人此时已是颜色大变,不想这小娘这般狡猾,那时候便已经提防上了,她定了定心,片刻才道:“不想是这般阴差阳错,好在只是个误会,也无妨,待之后叫邡郎再另表心意便是。青娘你好生想想,这一桩亲事是再好也没有了,且不说府里你都是极为熟矜,老夫人待你又如嫡亲孙女,邡郎也是极佳的品貌,便是你表姑母,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沈安青轻轻收回手,又与大夫人斟上茶汤:“大夫人说的极是,老夫人与你待我极好,两位娘子与我也是十分亲近,邡郎的品貌也是无可挑剔,只是……”她抬头盈盈笑道,“只是我不愿意。” 大夫人不想她一口回绝,愣了愣,许久才强笑道:“这又是为何,可是有哪一处不合心意,你与我说。” 沈安青微微摇头,轻笑道:“非是有不合心意,只不过我对邡郎并无情意,更不曾想过要嫁与他。” 窦大夫人叹口气道:“青娘真是个孩子,婚姻大事自古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里还会能由得自己。” 沈安青眉眼不抬:“如今我爷娘已是不在,只好由着自己。我的性子最是倔犟,夫人也是知晓,若是不愿的事,强求也是无用,此事还是请夫人不必再提了,替我谢过老夫人与邡郎的心意,只怨青娘无福吧。” 大夫人又劝了许久,但沈安青一口咬定与窦子邡并无私情,不愿答应,她没了法子,只得沉着脸走了。 沈安青殷勤地送出府门,早有听了流言的市坊中人看见沈宅门大开着,那位克亲的娘子陪着位夫人出来了,不由地凑在一处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窦大夫人只觉得有些不妥,便急着要登车而去,只是好一会不见马车过来。 沈安青拉着大夫人的手,殷殷道:“多谢夫人的美意,只是这门亲事着实非我所愿,还望夫人莫怪。”声音不大不小,刚巧叫周围人能听得见。 大夫人一怔,飞快挣脱她的手,上了恰巧而来的马车。沈安青却是施施然回府去了。 芳兰带回来的消息是这两日夏府不曾来过什么人,倒是夏夫人去了两回玉清观进香。 又是玉清观!沈安青不由地沉了心,那一处与窦二夫人和窦子邡都是有瓜葛,夏夫人去了两回玉清观便闹上门来相看羞辱,分明是有人挑唆,此事只怕少不了窦子邡的算计。她果然小看窦子邡了,想不到他连这等手段都用上了,先是唆使夏夫人登门,又传出这些流言蜚语,为的就是逼得她无路可退,在这等众口铄金的时刻,他再登门提亲,又是说出曾有私情,只怕是要些脸面的,无论愿与不愿,都会低头应了。只可惜他算计错了人,这一切对于一个死了一次的人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