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婆婆驾到
（一） 婆婆要来了。 江小雪和着她的老公李文龙站在深圳火车站的出站口，焦急的往里面张望着。 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神情也是僵僵的，但是小雪知道，只要婆婆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他们必须马上笑成一朵花。 婆婆竟然来了，而且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其中的缘由，小雪都不敢回想。 她公公死了，而且这件事，虽然小雪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说与她没有半点关系，怎么有关系呢，公公在老家的工地上帮人盖房子摔下来死了，她一直在深圳工作生活，千万里之遥，公公的死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是小雪知道，不但是婆婆，估计连她最爱的老公，李文龙的心里对她肯定多有怪责，他们大概都认为公公的死是她造成的。 这些天，自从回公婆家办完丧事回来，两口子之间话语一直不多，特别是文龙，以前和她有说有笑的，现在除了上下班必须说声“我上班去了”，或者“我回来了”，其它时间，小雪不主动找他说话，他都不说话，有时候小雪故意想逗他说话，他慢慢应付着，小雪有时候抬起头来，就看到文龙呆呆的看着某一个方向，灵魂仿佛早已出窍。 那一个时候，小雪就特别的害怕，她真想抱着文龙大哭一场，告诉他，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不想这样的，她只是想两个人过得好一点，能够早一点还清房贷，能够早一点买个车子，能够早一点安心生一个孩子，她一心为了这个家，想两个人过得好一点，她想抱着他，对他说：“文龙，文龙，你不要出事，我是爱你的，你千万不要出事。” 但是没有用，小雪每次都想告诉文龙她是多么在乎他，她是多么担心他时，每当她叫一声“文龙”，含着眼泪看着他的时候，李文龙总是找一个借口离开她身边，让她没有机会说下去。所以两个人一直冷战着。 自从公公死后，他们的夫妻关系瞬间变冷，仿佛从前的浓情蜜意都随着公公的过世也消失了一般。 文龙成天默默无言，只知低头工作，拒绝与小雪交流。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直到有一天，文龙走到她身边，主动对她说道：“小雪，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小雪简直就是喜出望外，她立马笑道：“老公，什么事，你说。” 想起他主动找她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自从公公过世之后，他都没有找过她说半句话，他不曾责备她，半句也无，他只是一个人难过，拒绝和她交流，这样子，却让小雪更加难过，她有时候想着，哪怕文龙骂她几句也好啊，但是他不，有时候，小雪半夜醒来，发现文龙紧紧抱着她，脸上有泪，那个时候，她知道，纵使她做了错事，公公死了，文龙的心里很难过，可是他却是爱着她的，因为他爱她，所以出现了这样的大事情，他失去了他的父亲，他都舍不得责怪她。 这样的发现却只让小雪更加的自责与难过。 如今，文龙突然主动走到她面前，对她说话，怎不让小雪特别的开心。 文龙对她笑了笑，那笑就像从乌云后面出来的太阳一样，特别的让人感觉温暖明媚，小雪看到文龙笑了，终于是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她是那么的爱文龙，文龙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如今看到他好像恢复状态了，变回了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的文龙，她不知多开心。 她笑了笑，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道：“老公，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文龙看了看她，沉吟了一会，对她说道：“小雪，我昨天打电话回家，我妈跟我说，她一个人在老家很孤单，我弟弟现在在读大学，我爸又过世不久，我妈一个人在农村老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说她想到深圳来，和我们住一块，我想了想，就答应了她，小雪，你不会怪我吧？” 小雪呆了一呆，婆婆要从北方的农村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 头脑里第一个出现的反应就是不，坚决不能同意，然而，当她看到文龙眼里的自责伤心的时候，她却点了点头，努力笑着，说：“好啊，当然好，妈过来我不知多开心呢。” 就这样，这件事情就算是达成了协议，很快的，文龙就给他mama买了来深圳的火车票，很快的，婆婆就打电话告诉他们她什么时候到，很快的，他们两口子就站在这深圳火车站的外面，在那里等着婆婆了。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一切都栩栩如生。和文龙结婚也有四年了，这些年来，发生了多少事情啊，假如文龙没有一个这样的老家，假如生活没有那么多压力，假如这世上只有她和文龙两口子，她会觉得很幸福。 可是这些只是假如。 江小雪看着身侧站着的李文龙，文龙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室内设计师，月薪加上提成，每个月收入都有上万块，称得上名副其实的飞出农村的凤凰男，而且文龙高大帅气，不但样子俊逸，而且气宇轩昂，当初第一眼就让小雪心动不已，现在文龙快到三十岁了，男人是越老越好看，有时候小雪和文龙出去逛街，她总是会发现会许多陌生的女人盯着自己的老公看，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同时，小雪也有点担心呢。 而且文龙不但能力强，事业好，长得帅，做得一手好饭菜，而且不赌不嫖，不抽烟不喝酒，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以前还抽烟的，在电脑上面画图做设计的时候，会叨上一根烟，但是自从他父亲过世之后，他竟然连烟也戒了。 这个男人简直十全十美，除了他来自农村，大家族观念强，特别顾惜自己的家人和亲戚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小雪心想，大概人人都有不足，婚姻总是有它不完美的地方吧，小雪想着接受文龙这个唯一的缺点，接受他那个农村老家，以及一堆子的穷亲戚，她想到妥协。 她以前也反对过，抗争过，但是那次反对抗争，虽然她胜了，文龙让步了，结果却是公公在工地上摔死了，这一场变故，差点让他们的夫妻感情走向绝路，所以小雪不打算抗争了，她打算妥协。她再也不想看到文龙呆呆的出神，悲伤的连话也不想说的样子了。 比如，这次婆婆提出要到深圳来和他们同住，按她从前的脾气，她肯定会反对的，但是因为出了事，所以她这次妥协了，她不但同意了，而且主动提出，要和文龙一起到车站来接婆婆，她向单位请了假，哪怕单位要扣她那一天的工资。 “妈怎么还没到？” 小雪问站在身旁的李文龙，文龙比她高半个头，在那里焦急的向出站口张望着，他说道：“我也不知啊，妈应该知道下车吧，我妈这一辈子这还是第二次坐火车，唉，早知道，我应该请假去老家接她过来的。” 小雪笑了笑，心想，老太太怎么连火车都不会坐，她是你妈，活了一辈子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不会坐火车，给她买了票，又反复告诉她在深圳下了，真是瞎担心。 可是嘴上还是说道：“文龙，不用担心，相信妈不会坐过站的。” 这个时候，小雪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穿着黑棉袄的老太太快步向他们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叫道：“毛龙，毛龙，妈在这，妈在这！” 小雪就和李文龙急急笑着迎上去。 婆婆是北方人，他们叫自家的孩子，为了显现亲热，都是在名前面叫个“毛”字，文龙叫李文龙，他爸妈就叫他毛龙，他弟弟叫李文虎，他爸妈就叫他毛虎，这一点小雪第一次回他们北方农村不明白，后来听到他爸妈这样叫文龙，自己不明白，问了文龙才知道的。 老太太是北方人，不知道深圳几乎一年四季都是夏天，还穿着黑色的大棉袄过来，手上大包小包不知提了多少包，背上还扛了一个山一样的尼龙红蓝格子的大包，因为到了这边天气热，提的东西又多，老太太已经一脸的汗水，她把帽子除了下来，连连对他们说道：“这里好热，好热。” 用帽子擦了脸上的一把汗，苍苍的白发粘在汗湿的满是皱纹的脸上，两只眼睛红肿着，现在微笑看着文龙，可是眼角仿佛还有泪水的样子，文龙看到他妈这样子，止不住心里难过，想她在老家不知一个人哭了多少个晚上，爸爸没了，她一个人怎么不难过。他接过老太太手上的东西，对她说道：“妈，到家了，我们来吧。” 老太太却死活不肯让儿子提，对他说道：“不用，不用，妈提得动，让妈来，不要你提！” 她简直就是把文龙推开的，心疼儿子，又想着这些大包小包不好看，看到儿子西装革履的，想他提着这些乡下的东西不好看，所以不让儿子提。 小雪看到婆婆这样，便也学着文龙的样子，走上前去，对她说道：“妈，我来提吧，您歇一会儿，马上到家了。” 老太太也说：“小雪，不要你提，妈提得动。” 但是小雪坚持说道：“妈，我来提吧，这是我该提的。” 老太太也就让着她提了。 这样小雪就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后面，老太太和文龙并肩走在前面。 老太太是典型的农村老太太，胖胖的，矮矮的，穿着黑棉袄，黑棉裤，还有黑棉鞋，走路两条腿打弯，背也有点驼，腿脚不灵便。 可是她好像很高兴，对文龙说道：“毛龙啊，这深圳真热，不过这房子怎么这么高啊，看得我头发晕。” 文龙笑笑，对她说道：“妈，这城里就是这样的，咱家也是住在高楼里的，不过你放心，有电梯。” 老太太就笑笑，表示放心。 文龙看到小雪走在后面，回头一看，看她提那么多东西，脸上沁出汗珠，十分吃力的样子，心里不过意，走回到她面前，提起她手里的东西，说道：“我来吧。” 小雪笑笑，看到文龙这样疼她，想想也就值了。 老太太把这些看在眼里，也没有作声，只是刚才的高兴劲儿好像少去了不少。三个人出了火车站，拦了一辆出租车，文龙和小雪一起把东西放到出租车的后盖厢里，三个人坐上车回家去。 小雪原想让老人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上的，她一片好心，想着老人很少坐车，万一晕车的话前面会舒服点，没想到她刚拉开前面的车门笑着说道：“妈，你坐前面吧，前面舒服，我们去外面出差，领导都坐前面的。” 想着说点好话会让老人高兴，她现在已经明白，老人高兴了，文龙就会高兴，她不想失去文龙，自然要讨好面前这个老太，文龙因为失去了父亲，内心十分的不安，所以对他妈肯定比从前还要加倍的好。 但是她说完这话，根本没人响应她，回头去寻找，才发现老太和她老公已经坐到车后面的位子上去了，正在车内有说有笑呢，根本就没有想到她。她只得僵僵的笑了笑，自己坐在前面的位子上，叫司机开车。 一路开回去，文龙和她婆婆在后面有说有笑的。 “毛龙，妈给你带了你最爱好的咸豆子，带了很多呢。” “哎呀，妈，你真好，我做梦都想吃老家的咸豆子呢。” “还有你爱吃的辣萝卜，还有煎饼，妈也带了十几张，妈怕带多了坏了，所以在家里烙了十几张带过来，你要是想吃，赶明儿妈去买袋面粉，在这里也能烙。妈给你烙！毛龙啊，你在这里吃米饭的吗，你现在放心了，妈来了，妈天天给做好吃的，什么馒头啊，饺子啊，煎饼啊，包子啊，妈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 “好的，实在太好了，谢谢妈。” 小雪在前面听着，后面两个人有说有笑，聊得热火朝天，她一个人闷声坐在前面，原想着找个机会插一句话，显示自己也是这一家人，不是局外人，但是他们说话说得滴水不透，她根本没有机会插进半句话。 她闷闷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前面，出租车的雨刷在那里摇来摇去，深圳好像马上就有一场暴风雨了。原想着让婆婆来，也许对于她与文龙陷入危局的夫妻关系会有所改善，她让婆婆来，想治好文龙心里的伤痛，但是她怎么觉得，她这一招错了呢，婆婆来了，不但不会让他们回复到从前的恩爱生活，怎么感觉还会引起更大的暴风雨呢。 公公死了，真是她的原因吗？ 公公死了，婆婆孤苦无依，来投奔他儿子，和他们住在一起，她一个做媳妇的，好像不能拒绝，特别是大家都认为公公的死是她导致的前提下。 公公死了，老太太会不会怨恨她？好像不用质疑，老太太怨恨她是肯定的。想起和文龙大吵时，那个打回他老家的电话。 小雪努力回想着今天从车站接老太太的情景，老太太一直是和着文龙有说有笑，老太太对她说话了没有，好像说了，对她笑了没有，好像没有。 小雪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心惊rou跳，本来就觉得自己的小家已经因为公公的死处在风雨飘摇中了，现在婆婆一来，就更加觉得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想，用手扶着头，在那里睡觉，要是生活就像这睡眠一样就好了，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用面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