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章 铁打的作坊流水的兵
傅春儿陪着杨氏,看着面前两个姣好的女子,问过年纪,晓得两女都刚刚及笄,年岁只比傅阳略小一点。 杨氏便直问她二人过来傅家作甚。碧薇与清芬互视一眼,都道:“薛家大爷吩咐我等过来,服侍傅小爷起居。”言语之间明明白白,意思是,我们可不是过来给你这位老太太打杂的,我们是过来给你家年轻英俊的那位小爷荐枕席的。 杨氏登时就黑了脸。傅阳还没有说亲,说亲之前,就给塞两个这样的婢女放在家里,这不就是存心想捣乱傅阳将来说亲么;再说了,傅家本就不大,外面就是作坊,作坊里来来往往的,好些都是年轻男子。搁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在这儿,这不存心就不想让人好好干活么。 傅春儿就说:“你们什么时候进的薛家,进薛家之前,家里是什么营生。” “姑娘,我们可都是好人家女儿。”碧薇先开了腔,娇娇娆娆的,傅春儿感觉自己胳膊上一粒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有说你们不是好人家女儿出身么?”傅春儿从来都不会按照“出身”来给人划三六九等,但是眼前,清芬还好些,这个碧薇,也太…… 杨氏就开口:“你们两人把裙子揭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无奈之下,碧薇与清芬揭了湘裙,只见碧薇是一双小脚,而清芬的则稍微有点大,想是长大了才缠的脚,苦头吃了不少。因此清芬较之碧薇,看起来要少两分艳冶之气。傅春儿见到这双脚,立刻想起了当年宝通钱庄俆晏的外室——邓九。她据说曾名动广陵,惹得徐家子为她一掷千金。而眼前这两个,杨氏看得很明,绝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是从小被人豢养,到长成便卖与富商为妾为婢的“瘦马”。 杨氏淡淡地道:“两位姑娘,我也不知道你们家主是怎样想的,将你们两送到我家来。但是我们家着实庙小,供不起两位大菩萨。” 听杨氏这样一说,碧薇便“啪”地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求杨氏收留。而清芬却只是默默跪下,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说实话,薛家将你们送过来,并没有与我家打过招呼,也许是送错了也未可知,我儿已经登门拜访,一会儿会将你们送回薛家去。” 听到此处,碧薇反而止了哭声,既是能回薛家,她便不担心了。清芬默然,仿佛这些,于她都没有任何影响。 少时傅阳回来,将傅春儿叫到一边,道:“那薛家死活都不肯将人收回来,只说入了我傅家的门,就是傅家的人了,万万没有道理退回薛家的道理。” 傅春儿怒道:“这也太没有道理了。拿人手软,日后他薛家捏着这件事,咱家万事都不好与他们谈。”另外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薛家这就等于是在傅阳身边安插了两个人。这一点傅阳也懂,眼下很是懊恼,道:“我怎知道他薛家会做这样下三滥的事情。”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杨氏狠了狠心,道:“赶紧找人牙子来,将身契也一并给那人牙子,将这两名女子发卖了。我们回头将卖身的银子一并都送还给薛家,只说我们只是代薛家发卖了这两个女子而已,薛家问起,就装傻,说本来就是以为要托我家发卖那两个女子的。” “这样好么?”傅阳迟疑道。 傅春儿也在迟疑。她很反感买卖人口这一套,也同情那些从小便被卖了做“瘦马”的女孩子,只是眼下的情势,倒是真的不便留这两个女子下来。 “这样吧,我们还是找相熟的人牙子,给他们一些银两,嘱咐他们将这两人卖到好一些的人家,如果能卖给人家一夫一妻的过日子,那是再好不过。我看那清芬,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大约是后来遭了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无力改变眼下买卖人口的风气,也无法阻止那些豢养“瘦马”以谋取暴利的人,她或许也只能为眼前这两个女子稍做点什么。当然了,她做的这些,也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领情。 傅阳点头,又去请示了杨氏,杨氏自然无有不应。傅阳便出去找人牙子来领人,临走之前,傅春儿对他说:“如果真走这招棋,咱家其实就是得罪了薛家,往后只怕薛家一时顾不上戴家,会先来找咱们家的麻烦。哥,你想好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薛家的手段,至少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上得了台面的手段,这样的人家,我可不想一直合作下去。”傅阳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得罪薛家是迟早的事情,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傅春儿点点头,觉得哥哥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当碧薇与清芬得知又要到人牙子那里准备被转卖的时候,碧薇撇了撇嘴,面上终于露出了些鄙夷的神色。而清芬面上的神情却是悲凉的,却又有些麻木,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任人转卖的日子,又有些茫然地面对着一无所知的未来,不知道下一个主家是什么人。 傅春儿忍不住低声对清芬说了些什么。清芬眼中陡然出现了一些光芒,她低低地福身下去,嘴唇哆嗦着,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一福身之际,满满地都是感激之意。 人牙子将这两名女子带走,隔了两日,连同买卖两女时所写的契纸,一共送了一百五十两过来。傅阳按傅春儿所说的,将契纸连银两一起都送到薛家门房,与薛家当日所为如出一辙,将契纸银两一留,人就回来了。这番举动自然是将薛家家主薛定贵,与那薛定诺气得直跳脚。 “两个顶顶好的’瘦马’,花了一千五百两白银买回来的,送了给他,这倒好,一百五十两卖了出去,钱还这样大喇喇地留着。”薛定贵说,“还不赶紧找人把那两个再买回来,回头送到金陵府的贵人那里,也给咱家省一点银子。” “那,傅家那头,还管他们么?”薛定诺小心地问。 “当然得管——雷老虎那条线,千万别掉了。”薛定贵想了想说,“你帮我查查戴家那位新得了管事之权的旁支子弟,看看他有什么嗜好,我要结交于他。” “既然傅家不识抬举,那我自然会与戴家一起,先将最小的对手挤出去,再想办法对付戴家那个老的。”薛定贵一只手重重拍在桌上,桌上的茶盏便一阵乱跳。
此时,傅春儿正立在新起的小楼上,望着对门的作坊。在这里,她能将对面看得一清二楚。炎炎初夏,吹拂在面上的风都是暖暖的。但是傅春儿却晓得,再好的天气,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或是,一场风暴。 作坊里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傅家的作坊眼下很明显地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香粉、头油和藏香。每个部分都需要有人负责配方、生产和包装等等不同的工序。其中,最后的包装和入库,傅春儿打算开始请一些在家闲着的大姑娘小媳妇,每日过来作坊里上工,单独辟出一个院子,作为“包装车间”,她打算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来管,然后逐渐在做活的妇人当中挑一个可靠的,主管此事。 那么其它呢?其它工序是不是也可以比照这般,将一个个工序完全分开,由专人负责每一道工序?这样,每个人负责的内容会非常单一,容易上手,这样作坊人手的可替代性也很高。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她家作坊可就能打造成为“铁打的作坊流水的兵”。 傅春儿立在楼上看着作坊里每个人都在忙着手上的事情,倒是那个皮油子看似在忙活,其实却是在各处之间逛来逛去,跟这个说说话,跟那个搭搭讪。傅春儿想到了一种可能,便匆匆去寻来傅阳说话。 “哥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作坊里会有人想偷取咱家的香粉配方?”以前傅家就发生过食单被窃的事情,所以傅春儿在这上头特别小心。 “是么?”傅阳一惊,接着安慰meimei,说:“若说香粉的配方,只有我和爹知道。头油,头油就难说了,浸桂花油的法子,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至于藏香,我曾经有一本册子,摘抄了各处与香件和藏香有关的记录,但是里面没有明细的做法。这本册子,应该是收在你那里吧!” “嗯!”傅春儿听傅阳这般说,稍稍放下心来,但是还是与傅阳说了皮油子的异状。她对哥哥说,“不如我们把每个人手上的事都分一分,每个人只管好自己手上的那件。”跟着与他解释了一番“流水作业”的好处。 傅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说:“meimei说的对,只是我觉得除了我和爹以外,还需要一个能知道全盘工序的人时时盯着。这个人必然会知晓所有的工序和配方,你看,让哪个人坐这个位置合适呢?” 傅春儿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笑着说:“哥哥心里应该已经有人选了吧!是十力大哥不?” 傅阳抬手在傅春儿额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说:“你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