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刑
丁姀才跪下,屋外就拱进来好几个粗腰壮胳膊的老婆子,黑压压一片挡住门外才刚破晓的日光。 三太太惊慌地起身,这才恍然,二太太她是有备而来的,她哪里肯轻易放过丁姀。一扫进来的几个人,皆是丁家出了名的悍妇,手板宽,下手重,抡起胳膊来个顶个的响当当。 二太太在填漆床上交起腿,剔着小指指甲,连头都没抬,就对那些婆子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打人的一副好手,可是八小姐不比别人,身子骨比五小姐不足,比七小姐有余。你们自己心里就掂量着分寸,别打重了,可也别轻了,省得有人说我徇私不公的。” 几个老婆子在门口站成一排,一起低头应道:“是,二太太。”话毕其中两个就箭步上前,抡圆胳膊把跪在地上的丁姀不由分说地架了起来,倒着拖出屋去。 夏枝春草两个想拉不敢拉,看着丁姀被拖走,四只眼睛血红。美玉已经小声啜泣,被巧玉使劲顶了下胳膊方才止住不哭。 二太太拖了长长一口尾音,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姜水喝完,擦好嘴,对三太太说道:“弟妹,咱们也出去吧,若不在旁看着,省不得那些婆子按下坏心眼。若把姀姐儿打坏了,这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三太太忙点头,急得立刻就要抬脚奔出去。二太太咳了一声,长眸斜扫自己的脚背,三太太只能怏怏地靠后,等二太太上前走了,她才慢慢跟上。 夏枝拉着春草,伴美玉巧玉紧随其后,再是张mama后知后觉地奔上来去扶三太太。三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而后在她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待出屋后,张mama就沿正屋墙根,悄悄闪进了去往后屋的夹弄里。 夏枝察觉,就知道三太太是让张mama去拉三老爷过来说情的,所以心也跟着急盼,巴巴往那条夹弄望。 丁姀已经被架到了条红漆边金的春凳上卧倒,两个婆子从腰里抽出条两根大拇指粗的麻绳要把丁姀绑在春凳上。三太太遏制不住“啊”地一声,扒住二太太的胳膊:“二嫂……怎么能给姀姐儿上绳子?” 二太太斜她一眼,已经有丫鬟搬出两张圈椅摆到丁姀正对面,她挑了右边的坐下,又朝左边那张努嘴:“若不捆着她,我怕她吃不住滚到地上去,还得费力再抬回去,岂不是苦苦折磨她么?” 三太太哑言,鼻骨里酸出了陈醋似地,忍住眼泪,双眼通红,在二太太旁边坐下。 丁姀的手脚继而被麻利地捆住,春凳凳面底下与四脚相交的死角都按有倒钩,绳子拴在倒钩上结结实实,即便是个猛汉拴在那上头也挣脱不开。堪堪一具薄柳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三房的人无疑心寒到极,为丁姀捏起冷汗。 春凳两旁各立一个老婆子,手上支着跟她们胳膊肘差不多粗的木棍,等待二太太下令。那边张mama惊慌慌地从夹弄里钻出来,脸色灰白。 夏枝往后瞧了瞧不见三老爷,心里“咯噔”一下就凉了。 张mama默默站到三太太就近处,三太太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念“阿弥陀佛”。 二太太此刻脸色凝重,仰头看天色似乎不早,不宜再耽搁,于是说道:“别愣着了,外边冷,把三太太冻着了不好,把八小姐冻着了更是错。你们打吧,打完就把八小姐抬进屋去。” 这随意的一道令,让三太太如坐针毡,在二太太眼里的芝麻到她眼里那就成了西瓜。丁姀但凡有些三长两短,她文氏这辈子也就算到头了。蓦然,她想起了昨天夜里三老爷打丁煦寅的时候,那一阵阵鞭响擂天自己却无动于衷,转眼间是不是就报应到自己女儿身上了? 三太太心里直怪自己不该借着要除秋意的由头去使这等心眼,这现世报来得实在太快了。 丁姀在春凳上动动手脚,果然被绑地纹丝不动,不禁也有些虚软。毕竟是实打实的大棍子,打上个十下都能让她痛上半月的。二太太究竟是要把她打到什么程度才算个了解呢?若只是受完这个罪她自此不来为难就罢了,但是傻子想想也知道,狗的一辈子是改不了****的。 她握紧了粉拳,但面上只对着三太太温笑:“娘,就几棍子,我吃得住。” “姀姐儿……”三太太心里早已懊悔不已。若知道自己会落得个全盘皆输,还连累丁姀受此大难,她就是让她烂在掩月庵了也不让她回丁家来的。世上难买后悔药,她这回子连肠子都悔青了也于事无补。哽咽地说道,“姀姐儿,你要受不住就喊出来哭出来,这里没人会取笑你的。” 丁姀点点头,又对夏枝说道:“夏枝,借你绫帕用用。” 夏枝双手送出去。丁姀吩咐:“把我的嘴堵上。” “小姐……”夏枝饮泣,颤着手把自己的绫帕塞满丁姀的嘴。还未及放手,一边的棍子已经黑压压地落下,吓得夏枝“啊”地一声跳开,又想去护丁姀的时候,被后头两个壮实的婆子给拉住。 三太太当即捂住嘴,真后悔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这院子里还有二房的人,只怕现在个个都在看三房的笑话,那些好嚼舌根的老太婆们铁定一转身就去四下里宣扬了。她还让丁姀要哭就哭要喊就喊,可不是自打嘴巴吗? 丁姀眼望着三太太这副模样,起初还觉心口酸酸的,可是两三棍子相继下来的时候她就没这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了。两臀先是痛,是沿着皮rou一下子钻进骨子里的痛,而后就是火辣辣的像在屁股上烧了把火,她反射性地收腿要躲,可是两只脚早被拴在了春凳上,纹丝不动。她挨了不出五六下就滚滚地淌下冷汗来,汇聚在鼻尖像是刚有人往她脸上拍了捧水似地。
春草心里恨恨诅咒二太太:“个老妖婆子,当心四小姐生儿子没屁眼!” 夏枝难受地别过眼,泪睫朦胧间忽然看到夹弄那头站了个人,才擦掉眼泪定睛去看,就见那人已经躲回了夹弄里头去,不过一张素白的绢帕却不小心落了下来。她被那人影触到,有些发愣,直到棍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急越密地在耳畔回响时,才回过神,看到丁姀嘴里塞的那块绫帕已经隐隐透出了一股血水。 当即大叫一声:“不好了,八小姐咬舌了……”整个人已经顾不得面前拦人的婆子,扑到丁姀面前去把那块绫帕拉出来。 只见一张帕子血淋淋的,当时就骇住了下手的两个婆子,棍子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再落下去。 二太太嗖地站起来,仔细看看丁姀,亲自伸手在她鼻翼下探了探,松下口气,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多少下了?” 两个婆子收回大棍,回道:“回二太太,恰好二十九下。” 二太太眉头虚皱:“余下的一棍就免了吧,把八小姐抬进屋去,再请个大夫看看。” “是。”老婆子们应道。 丁姀此刻半个身子都在火烧火燎,她只无意识地扳紧春凳,让两个各自抡了十几下大棍的老婆子竟然硬扯不下来。所以只好连春凳一起抬往抱厦去。 春草跟夏枝慌忙跟上,后头美玉拉着巧玉也急不可待。一群人正往抱厦赶,张mama高喊一声:“三太太……”琴依、重锦两个丫头就立刻扶住文氏,但已然晕厥了过去。 二太太这时扬了扬手:“让大夫瞧完八小姐再顺道看看三太太。”又皱眉问刘mama,“现在什么时间了?” 刘mama从怀里拿出个崭新的堑金怀表,说道:“快巳时了。” 二太太面上就漫上一层不快:“这么晚了?妘姐儿怕是要过来了。咱们回去等着。”说罢就引几个丫鬟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