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闯宫人
听见外面的叫喊声,梓颜有一瞬间的惊异,她并不怕什么刺客会伤到她,只是奇怪定坤宫外何时埋伏着这么多人,他们好像都是忽然间一起出现的,就像平地炸起的惊雷。而她一直醒着,也没有先听到远处有什么动静,也就是说来的刺客也不是由远及近地闹出很大的动静才过来的,应该是突然出现在定坤宫外才被发现,这宫室处于整个皇城正中心位置上,高高耸立,四周没有任何树木可以遮盖,会招致刺客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冲皇帝来的,二是冲着她来的。 梓颜起身的同时,圣聪帝自然也已经起来了,他忽然走过来将手上拿的一件披风裹住梓颜,还细心地给她系上带子,这才招呼来人侍候。 宫外响起了各种械斗的声音,伴随着侍卫们的惨叫,显得来人似乎很厉害。 寝宫门外李三台有些惶急地叫了一声:“皇上。” 乐无极已经大步迈了出去,走了几步,不忘回头对梓颜道:“皇后跟在朕的身后吧,免得出什么乱子!一起来看看。” 李三台和五福连忙献殷勤地上来搀扶梓颜。 一行人随着皇帝来到定坤宫前,就见平坦的宫殿前有百十来侍卫打着灯笼围在汉白玉栏杆的四周,而所谓的刺客,只有一个人,他立在场心,周围倒地的十几名侍卫全部都在抽搐呼痛,不过看起来并没有性命之忧,另外还有一圈侍卫持着雪亮的钢刀指着他,却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呈出一种困式。 梓颜一眼看到灯火交映下那挺拔矫健的身姿就全身颤抖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不会看错,这世界上没有人再有她这么熟悉的身影,就算他此刻用黑布蒙上了脸,她也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就是伽楠! 场中的黑衣人也定定地看着跟在圣聪帝后面出来的梓颜,两人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可他眼中迸发出的复杂神色足以叫梓颜心神俱碎。 他终于还是来了,在她成为皇后之后!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见到他的场景,也劝自己下过无数的狠心,明知道两人不可以在一起,明知道会被天下人唾骂,她不能以自己的残花败柳之身贻误了他终身啊!所以她的心里虽然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脚却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再也移动不得半分。 乐无极似乎没有看出来来者是谁,冷哼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单枪匹马来闯皇**殿,朕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如此狂妄!”说罢就要亲自动手。 伽楠无视乐伽楠和一众侍卫,也没有说话,依旧只是看着梓颜,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从愤怒、疑虑、伤心渐渐变成了失望、甚至是痛心之色。 梓颜木然地站在那里,感觉他目光如刀,似乎在她全身上下通通刮了一遍。她这才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原来她忘记了,匆匆起身,乐无极体贴地给她披上了他的披风!这时她有口难言,就算能说话,她也无法告诉他真相啊!乐伽楠与皇帝反目的后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乐无极掌风已到他面前,伽楠骤然自梓颜身上收回了目光,低喝一声,场心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陛下万金之躯,千万别轻身犯险!”黑暗的空中有人暴喝一声。 诸人举头望去,忽见一人凌空虚步而来,在空中已经向左首一抖手就是无数点寒光射过去。 众人这才发现刚才在场心的黑衣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现身在那个方位。 伽楠并没有回头,右臂一展,身上穿的黑衣就向蝉衣般褪了下来,漫空舞成一团黑云,将来人打过来的暗器全都收进了衣服里。他脱去黑衣之后,露出里面的金色甲胄,在众多的灯火映照下泛起冰冷的光。 “是——”乐无极指着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你这孽障!” 空中人也已落地,居然是温润如玉的东海王子乐殊,在这初冬之际,他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似乎是匆匆赶来,见皇帝这么说,他对着还被黑巾挡着面部的伽楠道:“莫非,莫非是殿下……” 乐伽楠“刷”地将面巾挥落。 梓颜望去,见他清瘦了许多,面上满是风尘之色,嘴唇干裂,头发本来绑在头顶的太子冠中,但是此际有许多已经掉了出来,散乱在夜风里,轻轻飞舞。 这个凌乱在风中的金甲少年,依然是震慑人心的美,却是美得凄凉。看见他的模样,梓颜可以想象出这一路他是多么急切地打马回京,也许他不眠不休只为求一个真相,却不知真相是如此令他伤心,就算在火光下,也可以发现看出他已经脸孔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梓颜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直至咬出了血来,才能克制自己飞奔上前抱着他大哭的冲动。 围在四周的侍卫们见是太子殿下,立刻解除了戒备状态,大概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连忙都跪下行礼。
乐无极冷冷道:“见了父皇也不行礼,夜半闯宫,在皇家是何等大忌?你就不怕定你个谋逆之罪?” 乐伽楠仰首对着夜空静默了片刻,他其实在极力控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此时用伤心二字已不足以表达出他的心情。他自听到皇帝大婚的消息起,就知道娶的必然是梓颜。于是他不顾前线正在打得热火朝天,不顾与父皇的军令状,翻越千山万水,不知跑死了几匹骏马,这才回到京中。 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也怕弄错了,曾经先探文府梓颜的闺房,又还分别去问过伯彦查那和文泰二人,尽管伯彦查那和文泰都说是梓颜自愿的,她现在当皇后不知道当得多么有滋有味,他都是不相信的。这其中必然有他们不清楚的内情,他认为梓颜必然是被逼才会如此……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不管抢夺她的是什么人,他都会把她带走,就算她是皇后也罢,就算她被设计得失身了也罢……他都能够接受,大不了他不当这个皇太子,两人游剑江湖,未必是一桩坏事。 可是现在,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父皇和她一同出来,她还披着父皇的衣服,而皇帝却只是一身就寝的丝袍,这画面让他嫉妒失望得发狂,口中全是苦味。是了,不单单是嫉妒,里面更多的是失望……他全心全意,不介意她已嫁过林清献,为了她一而再地伤母妃的心,为了她也不怕与父皇反目与作对,为了她把江山视为粪土…… 可是他的爱,原来这么一文不值! 如果一开始她看不出他是谁,站在那里不言不动还倒罢了,现在几人长久的静默对峙中,她却没有半点过来的意思,他的心在最后的等待中一直一直地往下沉,直至沉到了谷底。 “自古以来,太子持械入宫都是大忌!哪一个皇太子闯宫之后有好下场的?朕聪明颖悟的爱子……真的不懂么?”乐无极再次逼问,声音似乎空洞而遥远。 闻言伽楠忽然低下头来,惨然一笑:“但凭父皇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