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人迷香
冯婉贞察言观色,知道他很难定夺,此时如果不下猛药,恐怕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崇大人,小女子看洋人也没有三头六臂,为何大人畏敌如虎?” 崇绮勃然色变,他自诩忠臣良将,如今被一个妙龄女子说成是胆小鬼如何不怒,只觉得气冲额际、怒发冲冠。 “你一个小小女子懂得什么?” “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保家卫国是各人的本分,也会出自己的一份力,只是不会像大人这样在这里长吁短叹!”冯婉贞寸步不让,咄咄逼人。 崇绮被说中心事,颓然若失,嗒然若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冯婉贞见已取得效果,虽放缓语气道:“崇大人腹笥广博,懂得的道理自然多,当然知道凡是忠臣良将大多不容于jian佞小人,但千百年后必为后人所敬仰。只是不知道大人是要做忠肝义胆的岳武穆,还是要做卖国求荣的秦桧。” “罢了,罢了!”崇绮本就义愤难平,想想看与其城破自尽,倒不如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大不了仍旧是一死而已。 “姑娘,且随我来。”崇绮神色一整,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六神无主,浑身也轻松起来。兵贵神速,当务之急是召集人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谢庄。 “额娘,这个东西是什么?”软软的童音说不出的娇糯可爱,原来是崇绮的福晋带着女儿小枝到花园里玩耍,捡到了刚才崇绮掉到地上的玉坠。 福晋并不认字,只觉得这玉坠剔透可爱,女儿戴起来一定好看,所以就说道:“来小枝,额娘帮你带到脖子上,保佑你将来平平安安。”福晋心里想说的是保佑天赐良缘,以后女儿可以找到一个好丈夫。 “呃,娘,我喜欢这个。”小枝天真稚气,微仰着脖子让母亲给自己戴上。 福晋心里暗暗称奇,她这个女儿从不喜欢饰物,竟对这个小玉坠情有独钟,也就留上了心。如果将来玉坠的主人找了来,说什么也要帮女儿买下来。 “额娘,好看吗?”小枝爱不释手,不知怎的,对这块小小的玉坠,她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亲近之感。 福晋爱怜地看着女儿,小小年纪就眉目分明,显然是个美人坯子,小枝虽是个女娃儿,却自幼得一家人宠爱,可喜的是并未养成骄横跋扈的性子,性格柔顺娇憨。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无论如何是舍不得上她伤心的。 为了节省时间,崇绮没有坐轿,而是选择了骑马。皇上离开后,他以随办巡防名义守卫内皇城,节制内城团防,负责昼夜巡行以备不测。而这内城团防驻扎在皇城四门,共计6000余人,但能够动用的只有4000余人,其余的2000人要原封不动站到城墙上,否则无人看守紫禁城,出了任何问题都没有人能够负担得起。按说,团防属于地方部队,没有出境讨贼的权限,同时也禁止各级官员擅自征调。换句话说,崇绮是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来做这件事的。 神武门外,崇绮唤来亲信的下属,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崇绮亲信的下属也多是些热血男儿,一听说要去打洋人,一个个摩拳擦掌,竟没有半点惧色。事先说好,不愿去的决不勉强,一个时辰后来集合的竟然不多不少恰好4000人,没有一个临阵退缩的。崇绮心下安慰,也觉身上的担子很重,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交付在他身上,要是平白送死,他崇绮还有什么面目回来? 这么多人马喧闹,惊动了一个人,要说此人的来历也不算小,是大文豪龚自珍的儿子龚孝拱,此君父亲去世二十年,唯留两袖清狂。龚孝拱为人尖酸刻薄,虽有满腹文采奈何从不曾用于正道,常对人说自己没有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道,只爱一个妖媚入骨的小妾,五伦去了四伦半,所以寡廉鲜耻自号半伦。平生最爱做的两件事就是狎妓和做白日梦,常做梦天上掉钱,只是半生蹉跎,没有赶上任何机会。 就是这个龚半伦在神武门附近有一个相好的小寡妇,近日恋jian情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从手帕胡同的龚家老宅雇了顶小轿,就直奔神武门而来。恰好赶上崇绮在神武门外集结人马,就多了个心思,下了轿,不动声色在近处转悠,最近谁都晓得不太平,皇上匆匆忙忙去了承德,现在又看到官军集结,怎么着都要打听个确实的消息出来。 崇绮义愤之下,心忧如焚,恨不得立刻赶到谢庄,哪里有多余的心思来保密。却不妨被龚半伦这个jian佞小人看入眼中,以为得到了天大的机会。皇城根下,谁不晓得崇大爷的老头子穆彰阿跟恭王爷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只是恭王爷一直抓不到穆彰阿这个老滑头的把柄,现在机会送上门,不愁天上不掉银子。 顾不得去找那个水葱一样的小寡妇翻云覆雨,龚半伦仍坐了轿子匆匆忙忙往回赶,擅自调动兵马在,这是多大的罪名?崇绮这下子跌到了可就再也翻不过来了,恭王爷念我的情,给我个一官半职,就够我吃喝不尽了。哼着小调,龚半伦心里一片轻松,他人自倒他人的霉,与我何干。 要说这恭王府还是乾隆朝大贪官和珅的园子,据说当年从这园子里光白银就埋了将近四溢,吞了吞口水,龚半伦心想为了这些银子,别说是当贪官,就算是杀人放火也要干。别人想往恭王府里递消息,肯定一时半会找不到门路,他龚半伦却不用。为啥?很简单,龚半伦有个鸟友,就是恭王府里的一个管家,每天大清早一块提着鸟笼子逛大街,加上龚半伦的着意奉承,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分享分享。 “刘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找到刘四,龚半伦神秘兮兮,如果声张出去,被别人抢了先,那就欲哭无泪了。 刘四心满意足地剔着牙,刚从街上逮了条大狗,味道还真是不错。见是龚半伦,心想平日里吃了他不少的茶点,还不曾给他办过什么事,现在八成是有求于己。 “龚先生,不知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 “刘爷,你听我说……”。于是,龚半伦贴在刘四的耳朵上嘀咕了一番,将神武门外看到的情况涓滴不漏的说了出来。 刘四爷是见多识广的,一听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马上就改变了态度,殷勤道:“先生稍等,我们王爷恰好在家,等我去通报了来。” 恭亲王奕忻此刻也是心绪烦乱,对于四哥这个皇帝,他有些不以为然。无论论文论武,四哥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偏偏先帝就看中了四哥的谨慎纯孝,把皇位也给了他。奕忻一直怀疑四哥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比谁都狡猾,只看四哥把这么大的责任交给自己这个一直被猜忌的手中就略见一斑。谁都知道,这件差事出力不讨好,能赶走英国人和法国人固然好,可那怎么可能?八里桥一战,占了人多势众再加上地利人和,竟然损了5000多人,敌人仅仅伤亡了三人,可以说是输得一塌糊涂。如果被京城果然不保,那自己就是罪人,会被天下人辱骂的罪人。不过大阿哥的失踪是件好事,如果载淳那个小子一命呜呼,四哥后继无人,这皇位落到自己手中的机会很大,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探子早已回报,英国人在谢庄折了几百人,已经扎了营。这倒在意料之外,谢庄离京城不过一步之遥,自己竟然从不知道那个弹丸之地的谢庄隐藏着高人,此事不得不防。 “王爷,门外有位龚先生说有要事禀告王爷。”刘四一扫刚才的懈怠模样,低眉顺眼,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要事,这会子还能有什么要事?”奕忻说得意味索然,总是有些乱七八糟的人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他,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可没心思见这些蠢人。 刘四跟随恭王爷日久,自然明白王爷的画外之音,因此,又意有所指道:“据说是有关崇绮崇大爷的事。” “噢?”这倒有点意思,要说起恭王爷和穆彰阿的仇怨还要从道光年间说起,穆彰阿当时权倾天下,宣宗对他言听计从。本来宣宗优柔寡断,迟迟不能决定继位皇子的人选,就是这个穆彰阿说四哥恭谨纯孝,是最好的人选。就这一句话,四哥当了皇帝,而自己只能做卑躬屈膝的臣子,这仇怨不能说不深。 刘四打蛇随棍上,趁机说道:“好像是崇大爷有些不规矩。” “让他进来,我倒要听听崇绮是如何的不规矩。”奕忻一向奉行“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的行事格言,对于穆彰阿这样的人,不杀了他全家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姑娘,人我已经集合好了,现在就请你带路吧。”崇绮自从下定决心,精神振奋,像变了一个人。
冯婉贞点点头,大大方方道:“崇大人,您是个好官,刚才小女子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你没有错,说起来我应该感谢姑娘点醒了我,人生在世,与其活得庸庸碌碌,不如死得轰轰烈烈。”崇绮没有骄矜之色,情势严峻,想要一击成功,除非奇谋突袭,要不然敌众我寡,难免全军覆没。可恨自己志大才疏,空有满腹锦绣才华,于兵法却一窍不通,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所依恃的只不过是一颗大好的头颅而已。 日已西斜,黄昏时天已放晴,只是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明天仍有希望。 黄萧前思后想,只是这样等待强援也不是办法,英国人经过一夜的休整,必然精神焕发,到时候今天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所谓打铁要趁热,今夜必得给他们以迎头痛击,让他们心无安定之所,脚无安放之地,萌生退意,那才是上上之策。他只是奇怪,按理说石达开身经百战,早该想到这一层,怎么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呢? 黄萧却不知道,石达开也想到这一层,只是夜半袭营需得几个条件。其一,敌人夜间防御松懈,有可乘之机;其二,敌人身心俱疲,好梦沉酣,听不到外面人马攒动;其三,有一得力战将,能身先士卒当者辟易,挟雷霆之威一击成功。凡此种种,需要看情况而定。此时,石达开潜行匿踪,来到英军的营地附近,此事危险异常,若非石达开武功高强,能够做到悄无声息,早就被巡逻的英军射成了筛子。 此时,月上中天,草丛里虫鸣之声不绝于耳,清辉遍洒下,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清冷的雾色朦胧中。 观望之下,石达开松了一口气,英国人自大狂妄,白天的失利并没有让他们吸取教训,只有一个十人小队在巡逻,所有的营帐之中都悄无声息,没有丝毫光亮透出。要无声无息干掉这个巡逻小队并不难,困难的是自己这边人太少,即便是偷袭也不可能造成致命一击。 “王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黄萧也想到如果偷袭,人手太少,干不了多大的买卖,要是有迷香的话,那就不同了。 “什么事,你尽管问。”王五心思单纯,黄萧虽是个小孩子,也不会故意敷衍。 黄萧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王大哥,你可有迷香?” 王五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说话也不利索了,期期艾艾道:“你要迷香做什么?” 却原来,王五的祖上曾经出了一个采花大盗,人称玉面蝴蝶。据说,其人貌丑无比,偏偏喜爱宜喜宜嗔的美人儿。求之而不可得,玉面蝴蝶突发奇想,专用迷香迷晕人家的闺阁小姐,让他恣意饱看一番秀色,然后潇洒离去,并不坏人名节。因此人奇行奇事,一时传为逸事,官府也不曾缉拿。到三十岁上,忽而洗心革面,娶了个相貌平庸的妻子,自言看遍天下秀色,已经可以无憾。只是闲来无事,仍旧好做迷香,以至于家中的地窖都放满了迷香。王五对父亲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地窖里的迷香更是铁证如山,自觉脸上无光,因此黄萧问起,自己先红了一张脸。 黄萧何等机灵,从王五的面色表情已经猜出大有门道,知道自己问对了人,可因为迷香这东西为江湖正道所不齿,所以难以启齿。 ”王大哥,你不必多虑,只要有迷香,今番咱们就能扬眉吐气,让老毛子夹着尾巴跑都跑不掉。“为了打消王五的疑虑,黄萧只得夸大其词,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要想成事,一两支迷香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只不过死马当做活马医,勉强试试而已。 ”真的吗?“王五半信半疑,他实在不知道哪些上不了场面的迷香有这么大用处。只是他性本纯良,容易相信人,所以还没有等黄萧回答,就自己说道:”迷香是有的。“ ”在哪里?“有总比没有强,虽是杯水车薪,但能多干掉一个就多干掉一个,黄萧打定主意,一支迷香最多可以迷倒十几个人,比用刀砍快得多,”王大哥,我们现在就去拿。“ ”拿不了,我们两个人拿不了。“王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要不是黄萧说迷香有这么大的作用,他死也不会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