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未尝青梅意(4)
草色萋黄,南霜脸上表情恬淡,放眼望去秋风掠过蒲絮飘飞,此情此景反而让她心顿感心胸开阔不少。 见北陌牵着马跟着后面,面沉如水。 “哥,别为这事生气好不好。” 北陌手中的缰绳拽得紧,懊恼的摇摇头,“南霜,是哥哥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南霜望着成队的大雁飞过天际,见他仍捏紧拳头,柔软的掌心覆上了他绷紧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觉得委屈,所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不要自责。” 曾几何时任性直率的南霜也学会了安慰人,看着她认真的眼神,静了片刻,北陌失笑,“倒让meimei来安慰我,真是……也罢,上官家如此作态本就配不上我meimei。” 南霜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北陌将南霜额前的碎发一一抚平,莹洁的额下一双眼睛积蓄着泪水。 “爹娘已经不在了,我现在只有哥哥,幸好还有哥哥在……旁的事对南霜来说,都不重要了……” 自父母离丧,南霜只是一味安静接受,就连乍闻父亲去世时也没有痛哭一场,此刻她泪眼朦胧,看得北陌心中一痛。 “南霜别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不会离开你。”他抱紧meimei喃喃安慰,让南霜的泪水都撒在自己的前襟。 从此只有他们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只有他来保护meimei,不管是meimei还是李家,都是他肩上的责任。仿佛瞬间明白了自己以后将背负什么,他只将怀抱收紧,目光愈发坚定。 寒暑往复,老爷和夫人相继去世后原先伺候他们一房的许多下人都调离或遣出府去,因南霜身边不能连个贴身丫鬟也没有,云清得以继续留在南霜身边。 北陌入了皇宫骑营,成了御林卫。 圣上年事渐高,太子资质与其他兄弟相比并不突出,各位皇子分封王爵渐有些气候,京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许多官员和贵族人家都想在其中谋得各自想要的好处,拉帮结派明争暗斗。 世人总以为李家将此一蹶不振,李氏反因没落而落得清静,残喘安稳过了几年。 南霜也在平静的日子里慢慢长大,性子沉稳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唯一不变的就是还是很爱黏着她哥哥。 北陌去了兵营,南霜就像一个小跟班一样在北陌背后,叔婶几次说起都让北陌多多管教meimei。 “不要让她再像野孩子一样到处乱跑,上官家虽然退了亲,南霜终究还是要嫁人的,总是这样粗鲁无状今后还有什么人家敢上门提亲。”婶婶如此说时面上颇为严厉,细长的眉毛挑起,望着南霜隐隐有些嫌弃。 被婶婶教训完,南霜偷偷对北陌说:“哥哥你可别听婶婶的,我留在家里每日就是帮婶婶看朝年,那孩子不听话得很,我每天对着他烦都要烦死了。” 北陌轻轻抚着南霜的背,笑道:“你小时候比朝年更难伺候呢……” 南霜似嗔非嗔瞪她哥哥一眼。 只有云清知道,南霜若留在家里便要做针线贴补家用,她不擅长此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婶婶满意,堂叔一家虽不至于让她饿死,可毕竟也无法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堂堂将军千金如今只能日日看人脸色过日子,其中酸苦只有自己知道。好在北陌少爷不负老爷早年期望,短短几年未及弱冠已升至骑营越骑校尉,在骑营附近有一处居所,南霜平日去找她哥哥就在那里落脚。 北陌只低低笑着,其实他也更愿意让meimei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再过些时日,他需要个机遇,让他能够重振父亲当年的威势,能够护住meimei一生无忧。 在灶台前乘了一大碗汤,云清进来厨房从南霜手里接过。 “这些让奴婢来就好,姑娘快过去吧,少爷回来了。” “真的?” 南霜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北陌这处房子并不算大,正房一间厅堂,也是北陌平时处理公事的地方,两侧是兄妹俩的卧房。北陌封了校尉后南霜多半同他住在此处。身边只跟着云清和北陌的一个小厮。 入得屋内,小厮常安正为北陌更衣。 “哥你回来了,饭都做好了,趁热吃。” 母亲过世后外租家急于和李氏撇清关系,南霜在家里住不安稳,只好过来跟着北陌。没有多余人手服侍,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支起一张小桌子,常安点上蜡烛,不在府中没有规矩约束,云清和常安也坐下一同用膳,起初他们是不敢与少爷小姐同桌的,后来熟稔,也习惯了。 北陌喝了口热汤,赞道:“南霜手艺精进了,这汤真香。” 南霜喜滋滋地,笑问她哥哥明天想吃什么,她午间做好给送去,北陌却遥遥头。 “不用了,以后你不用再给我送饭。” “为什么,是我做的饭菜不够好吃么?”南霜停了筷子。 北陌望着她紧张的小脸,笑道:“怎会,你做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只不过……有一点婶婶没说错,你也是大姑娘了,以后还要嫁人的,老往男人堆里跑不好。” 南霜的样貌像周氏,清丽温婉,虽性子活泼了些,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也是个文静姑娘。这两年五官张开了,红唇皓齿,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有神采,更因年少青春动人,仿佛雨中成熟的梅子惹人一倾芳泽。 骑营那是男人的地方,南霜去送饭次数多了,老有人眼睛不老实往她身上看,偏偏小丫头还不知晓。 北陌伸出手指头抹了抹她脸上疑似沾了炭灰的地方,指尖雪肤凝滑,便是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有片刻愣神。 常安插嘴道:“姑娘有所不知,您成天跑去找少爷,地下不知多少人巴巴的盼着您来,少爷手下的一个队正今天居然还想向少爷提亲,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ou……” “什么胡话都敢在南霜面前说,你皮痒了不是!” 北陌厉声喝断,南霜只觉脸上有些发烧,特别是方才被她哥哥擦过的地方,到底长大了渐通人事,她缓缓低了头,秀美的脖颈在初春的空气中流出一段雪白。 北陌瞧了两眼,见她身上还穿着自己旧年的衣衫,宽大的袖子长出一大截,腰身束了腰带还显得有些肥大。 南霜好动,与他同住后又cao持杂物又常与他同出入,穿着女孩子的裙装反而不方便,所以问北陌要了旧年的衣服将就。 她身边只有云清照顾,也还是个小丫头,北陌自己是个大男人颇多疏漏,以致今日未曾把她照顾成一个女孩子应有的样子,顿感惭愧。 春风三月,气序清和,北陌得了假携南霜去街市,街面通透南北游人如织。北陌特意带南霜去裁了衣服,又买了脂粉首饰。 “买这些做什么,平时又用不着。”南霜今日脸上一直泛红,握着北陌的手一时松一时紧,仿佛有些不大自在。 北陌笑吟吟道:“什么用不着,你是个大姑娘了,哥哥希望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本来我们南霜就不输别人。” 行了半日腹中饥饿,北陌又携南霜上了京中有名的酒楼,叫了一座子菜,恰遇见几名同僚也在楼中,他想着南霜是女孩子,见那么一大帮汉子喝酒也没意思,便留南霜在原处先吃着,自己前去招呼一番。 南霜吃了两口饭菜,转眼望着酒楼下商贩往来的街景,有些出神,身后忽而听见一群人喧闹,侧目望去,几个锦衣公子正说笑着上楼。 他们周围有家丁护卫,一群人大肆谈笑全无顾及搂中其他人,小二在他们面前卖笑哈腰,又瞧见他们穿着,不用想就知道定是京中贵胄子弟。其中尤以一位摇扇的公子最为招摇,这春暖时节虽也有些燥热,但断不用打扇的。 南霜看了一眼无趣,又转头看窗外。 不曾想她不愿惹麻烦,麻烦却找她。 那摇扇的公子正是在她回头时看清了她的样貌,无视小二殷勤引他们去楼上厢房,直直朝南霜这一桌走来。
“我看此处就不错,见得街景眼界也开阔,今日我不想上楼了,就在这儿摆酒,小二,上菜。” 小二傻了眼,要说这富贵公子换了口味不喜在楼上包厢饮酒作乐也说得过去,可怎么偏偏挑这已经有客的桌儿,他为难地看座上小姑娘,看她穿着倒是普普通通,摇扇公子他自是得罪不起,这小姑娘嘛…… “姑娘你看这……” 摇扇公子带来了一群朋友都围他马首是瞻,虽不知为何他一时竟为难起个小姑娘来,却也都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他睇了南霜一眼,面带挑衅,南霜略皱了皱眉头,对那小二道:“既如此烦请为我另寻一处好座,只是与我一同来的人现下还没有回来,待会儿还请小二帮忙告知一声,云清,我们走。” 小二见她居然这么轻易答应,大大松了口气,就怕碰到有骨气的,到时候不免闹一场影响生意,正要为那姑娘引路,摇扇公子却拦在了前面。 “慢着!” 他拦住了小二也拦住了南霜的去路。 南霜终有些耐不住,冷声道:“上官公子想要靠窗的座儿我已经让出来了,不知还有何指教?” 那摇扇的人正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弟弟,曾经与南霜有过婚约的上官琪。 上官琪见她搭理才觉得逞,慢条斯理摇着她的扇子装作恍然大悟,“刚才还觉得眼熟,原来本公子有眼不识泰山,这不是李将军家的千金南霜小姐么!” 父亲还在时上官家和李家还是有来往的,南霜见过上官琪几次,因而他一上楼就认出来了,上官琪显然也是如此。他带来的朋友都是小的上官公子曾与一位李小姐有婚约。听得二人言语,越发有兴致要看好戏。 南霜冷眼都不给上官琪,面无表情道:“上官公子好记性,既无事请让开,就此别过。” 上官琪冷笑一声,本来他长相也算俊美,身上也穿得贵气,可挑眼看人眉梢总带着些痞气,又拿着把扇子妆模作样显得不伦不类。 “本公子刚才说慢着你没听到么,还是南霜小姐连起码礼数都不懂,这也难怪了,无人管教的女子总是粗鄙些,不过本公子可以看在你我曾有婚约的情面上饶过你这一回。” 他言语中处处轻贱,又暗指南霜无父无母,若是放在几年前无论是谁,早让南霜揍得满地找牙,可惜世殊时异,南霜反倒担心北陌回来看见上官琪挑衅要闹一场。所以她也不答,拉着云清绕过上官琪想就这样离开。 数年前上官琪在御前比武输给过李北陌,回去以后被父亲狠狠教训,因此对北陌有些记恨,李将军战死后李北陌自然再难有机会在御前比武,人因畏上官氏家世,御前比武多相让,上官琪连年夺得头筹,越发觉得当年是李北陌阻在他之前。 又因为小时候就与李南霜许了亲事,他早就知道那位南霜小姐是位将门虎女,小时候还曾为将来要娶这么一个悍妇入门提醒吊胆。 后来婚事黄了,有那么一阵他也暗自松口气。 因着从前这些过往,他对李氏兄妹心存恶感,所以在上楼时看见南霜才有意过来奚落。 没料到南霜一个小姑娘都敢无视他,心头火起,不顾脸面伸手揪住南霜衣襟道:“我说不许走,你没听到么!” 他动作极为无礼,南霜自小又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心念未动手上就已经反应,反手推开上官琪冷道:“好没礼貌!” 哪料上官琪还真是金玉其外,经不得南霜一推,退了几步竟就此栽了个大跟斗在地上。 南霜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酒楼里到处是人,瞧见这一幕的不少都笑了,连上官琪带来了人也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