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宫女
玲珑把一张写有“清露阁赵御女”的纸条放到一盘叠得整齐的彩衣上,站起来揉揉腰,总算都点完了。 起得猛头有点发昏,思量着也该到了吃饭的时候,果然不一会儿外间就传来拢香喊她的声音:“玲珑,都好了么,该用膳了。” 一个身穿杏红宫装的少女走进来。 玲珑微微躬身道:“jiejie,都好了。” 拢香顺着放着衣服的架子一一查看,果真都已经摆放整齐,才道:“不错,跟我去用膳吧。”遂领着玲珑去尚服局的一处大堂。上百宫女跪坐席上,或三四人或四五人,围着一个个小台几坐着用膳,已是开饭了。拢香带玲珑坐到宫女彩霞旁边,彩霞身边还有杏花和其他两个小宫女。 杏花看到玲珑过来,冲她眨了眨眼睛。玲珑也冲她点头。 她们两人比较有缘,入宫时候搭同一辆车,后来又一同被分入入尚服局,连睡觉都在一间房一张床上,两人一个分到宫女拢香手下做事另一个则分到了彩霞手下,正好拢香和彩霞关系又好,杏花和玲珑自然要好起来。 “怎的这时才来?”彩霞让边上的几个小宫女端上食盒,玲珑和杏花都帮忙把碗筷放到各人面前。 拢香笑道:“陛下近日赏给赵御女的服饰比以往多,花了些时间整理。” 彩霞点点头:“确实应该多仔细些。”赵御女是皇帝最近新宠,半月前从采女升做了御女,一时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赏赐不断。 果然午饭过就有太监宫女们来领衣饰,用托盘托着一件件送去给赵御女。 半年前玲珑入宫为宫女,他的父亲是陇州府的一名效力,家中只是一般人家,除了父亲,母亲和弟弟都没入官籍,家境并不富裕,宫里采选的诏书下来,没钱找别人代选,只能把玲珑送了进来。在宫里,像玲珑这样出身平凡的小宫女不计其数。 刚入宫的宫女,都要先经过严格的礼仪训练,然后分派到各处开始各种打杂工作。玲珑被分到了尚服局。 尚服局的工作都和衣服饰品有关。 现在她的工作就是清点皇帝赏给以及宫中按制分发给宠姬赵御女的衣饰。 皇帝嫔妃多,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要分发的衣物也多。所以光清点这项工作就需要很多人做。 这段时间御女赵氏得宠,一时间尚服局多了许多要给她居住的清露阁送去的东西,管事的姑姑就让年纪稍大的拢香带着玲珑专门负责清点送去给赵御女的服饰,除了她们两人,还有一个太监负责将这些衣饰登记入册。 皇帝宠赵御女,底下人送东西也格外上心,拢香带着玲珑总是点了又点,看了又看,记录的太监福夏也是每日都要对着簿子检查个好几遍。 就要入春了,尚服局开始准备春衫,拢香和玲珑早上虽然清点完了赵御女的服饰,下午却不得空闲。司衣带着宫女们安排要送给各处的春衫,几位娘娘和其他妃嫔的衣饰自然早先就送去,但下面还有没封位的采女,甚至各宫各殿的宫女太监。 皇帝去年新选了一批美人入宫,尚服局今春也格外忙碌,服饰都是按制分发,宫女太监的还好,各位采女却有不同喜好,事先传话要什么样式什么花色,尚服局都得一一照办。 这些礼聘入宫的未来娘娘,都是得罪不得的主儿,所以上上下下忙碌得不得了,司衣和司饰两位大人一同坐镇,几位掌衣掌饰十几位典衣典饰也都不敢怠慢,统统都上阵在库房点查。 库房门口来来往往着运和清点的太监宫女,人多虽多,进进出出都是有条不紊,也没人敢大声说话,直到掌灯时分,司衣和司饰才让众人散去。 宫女的生活很单调,晚上用过完善,稍作梳洗便到了休息时间。玲珑和十几个小宫女一起睡大通铺,杏花就睡在她旁边。 虽然没什么娱乐,女孩子聚在一起,少不得叽叽喳喳聊几句。即便管事姑姑再三提醒宫里忌讳嚼舌根,可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又怎么止得住不说。玲珑清洗完回到房舍时,同住的女孩子正挤在一处说话。一个叫冬梅的女孩子正说得起劲,她身边围了一群听得津津有味的女孩: “你们不知道,那个徐采女才叫刁钻,我听司饰房那边说,画过去的花样儿,都不合她的意,不是说太俗,就是说样式老旧!” 冬梅的个儿条在一群小宫女中算是高的,鹅蛋脸,瘦瘦的,不像玲珑长了一张圆圆脸。冬梅平日里就爱笑,声音清脆,玲珑挺喜欢她。 “司饰房的掌饰大人亲自画了好几个花样过去,徐采女看都不看一眼,冷冷地打回来,弄得掌饰好没意思。”兴许是说得久了口干,冬梅停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往嘴里灌。 小姑娘们被吊起了兴趣,七嘴八舌追问:“后来呢?” “快说啊!” “徐采女这么挑剔,总不能不要春衫了吧?” 冬梅喝完茶随手把茶杯一放,故作神秘将手指打在唇前,大家噤声,她才说:“后来实在没办法,司饰大人专门贿赂了徐采女身边的一个丫鬟,又请了画馆的先生来画,送去给徐采女好说歹说了一大通,徐采女才点头算是满意。” 众人听罢,脸上神色各异,有的咋舌:“画馆师父画的又如何,还不是和我们画的一样。” 有人接口道:“自然画的没什么不同,他们画的不过比咱们有说法吧。” 也有的说:“这徐采女当真与别个不同,只是也忒难伺候了些!” “我听说徐采女可是书香世家出身,在宫外我就听说过,很有名气。” “再有名气又怎样,入了宫那还不和其他采女一样……” 各人羡慕亦有,不屑亦有。 正巧冬梅瞧见玲珑进来,来了精神:“诶,玲珑你回来了,要说徐采女尊贵,再贵她也贵不过如今的赵御女,听说今日皇上又赏了许多到清露殿,玲珑你可看到有什么稀罕的,说给我们听,也给我们开开眼界。” 玲珑见众人被她的话一挑,注意力都转到自己身上,心下叫苦,便说:“我哪能见什么稀罕的,都是拢香jiejie在打理,我不过是打个下手,还怕诸事不懂坏了拢香jiejie的事呢,送去的那些虽都看过,但大抵不认得,改明儿还要多向拢香jiejie学习,问清了再说罢。”众人听她这样讲失了兴趣,不再看她。 闲话了一阵,散的散卧的卧,三三两两,或还有些闲言碎语,终是在姑姑走到门外轻敲门框警告的时候,都歇息下来。 睡到深夜,玲珑觉得口渴想起来找水喝。 感到身边有动静,睁眼一看,隔壁杏花睡着的那团铺盖不时动一下,玲珑伸手推推她,杏花被吓了一跳,幸好没叫出来,从被子里伸出个头来瞪大眼睛看他。 “你翻来覆去的干嘛呢?”玲珑压低声音问,怕吵醒旁边的人,好在大家白天干活都很累,睡得死了,空气中只能听到轻微打呼噜的声音。 杏花支起身子小心看了两旁,见没吵醒别人才在玲珑耳边道:“嘿嘿,吵醒你了,对不起。”外面的月光透过窗纱射进来,加上宫灯映入的光亮,居然也勉强看清了杏花的神色,那丫头两眼光亮,显然还清明得很。
被子顺着杏花的肩膀滑下来,玲珑看见,伸手帮她拉好。 “怎么还不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杏花缩了缩,正是春寒料峭,又是深夜,冷得很。 “玲珑,你说那些娘娘采女们,每回我们都送去这么多衣服首饰,她们哪里穿戴得了这么多?” 玲珑不太理解她为何这样问,道:“你大晚上不睡就想这个!好好地想她们穿不穿得了作甚?咱们只管送去,不出错儿就好。” 见玲珑不以为意,杏花又道:“玲珑,你每日整理皇上赏给赵御女的衣服,难道就没想过么?” “想什么?” 杏花两眼闪闪的,“你有没有见过赵御女?那日彩霞jiejie带我去送衣服的时候,我偷偷抬眼看了几位采女,也......就那样,咱们和她们其实不差多少……不差多少的,要是我也能穿上那些衣服,戴上那些花簪,说不定比她们还好。” 玲珑明白了,这丫头日日看着那些锦绣华服、珍宝美饰在自己手下如流水一般送出去,送心生羡慕也是理所当然。 同为女子,她们要日夜劳作,宫妃们却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如此不平等,又是正当爱幻想年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想法。 玲珑还记得小时候背诗有这么一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养蚕的人却穿不上丝绸,虽然玲珑她们不是养蚕人,但是每日经手的罗绮不计其数,那些华美柔软的罗绮也许一辈子穿不到自己身上,却会传到那些年纪相仿的采女身上,心中怎能平静。 甄选入宫的宫女们,虽然不是个个国色天香,但是非平头整脸是选不上的,宫女中不乏有姿色秀丽者,甚至有些比采女年轻漂亮。 历代皇帝的妃子中,也有出身宫女的。但是,为数不多。那些新入宫的采女们,玲珑也见过一些,杏花出身江南,然年纪不大,却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将来身量长成,若能好好收拾一番,还真不会比那些采女们差多少。 “玲珑你说赵御女又是什么模样呢?”黑暗中,玲珑能感觉到杏花有些热切的目光。 如果玲珑不是比别人多活一次,也和杏花一个年岁,恐怕也会说出与杏花一样的话,有一样的遐想。 如果有一天那些衣服能穿在自己身上,如果有一天自己能成为那些娘娘们一样的人,不用像现在日日劳作……但是真实的玲珑已经不年轻了,比起幻想有一天那些华服美饰出现在自己身上,她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做好每天的工作,如何在这深宫中等待一个出去的机会,比起高不可攀危地妄想受宠封妃,过上所谓人上人的生活,玲珑觉得寻找出宫的机会更可行。 从进宫第一天开始,她就以出宫和家人团聚为努力目标。面对目光热切的杏花,她总有种自己老了的感觉,一时有点啼笑皆非,只淡淡地道:“我从未见过赵御女,倒是拢香jiejie送过衣服去,兴许她见过吧。” 杏花听了有些失望,又抓着玲珑问赵御女平时穿的什么衣服,玲珑无奈,她只是负责把皇帝送给赵御女的衣服清点好,又不是她的贴身婢女,哪里知道她穿什么,只好回答皇帝赏了什么衣服,杏花的热情在玲珑这里显然是得不到回应的,觉得没意思,睡意渐渐上泛,又说了几句悄悄话两人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