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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小七

    自小七姑娘被山贼掠上贼窝后,一直横眉冷对水米不进,颇有以死明志的前奏。

    只因山贼王自山涧处多看了姑娘一眼,魂魄被勾,废话不说,直接展示了山贼的霸气邪佞,将溪边笼了荷叶正喝水的小七姑娘强行翻上马背。

    一侧灌木丛中,彼此瞪眼瞪得专注的小白并迟渊闻声而來,只见到山贼马群扬起的滚滚黄土。两人寻到山贼窝脚处,已是沉夜。

    古木森郁的半山腰支了几只寨子,并配以羊头骷髅装饰。重重山贼土匪守在寨口把守。

    敌众我寡,因迟渊的魂魄在此虚幻之境里施不出法术,只能展展拳脚功夫,他便与小白暂停干戈同仇敌忾。

    小白靠着嘴皮忽悠土匪们买他祖传秘制十全大补丸,迟渊则靠着拳脚结实将一门心思研究大补丸药性的土匪们给撂倒,两人合力进入层层关口。

    贼窝这种地界,进去容易出來难。文武二人组再闯入山贼王住的老窝时,给一众山贼逮住了。

    这山贼头头正愁如何将美人儒雅点的拿下,便有两位现成的人质乖乖送上门。他cao着一口标准乡土音,声情并茂道:“额是个菩萨心肠,额是个文化人儿,额不大习惯霸王硬上弓,俩位双胞胎兄弟可劝导劝导美人从了额,额保证日日给美人洗脚。”

    小白气得鼻孔喷火,骂了一百遍洗你大爷。一侧的迟渊见自己那张脸骂街骂得顺溜,憋青了一张脸从旁教育小白要注意书生形象。

    气头上的小白将大白牙呲得狰狞,直接对着迟渊道出心底实话,“瞅见你这张脸,我就來气,要不是你扣了假发冒充我勾搭‘落难缠’,小七怎会误解我,又怎会为了避开我來了山中采花结果被采了去。不过,近日里你守在小七身边,她可有对你说些什么沒有?”

    “小七说你唱歌太难听,她只想耳根清静一下。”

    ……小白有些急眼,“你这和尚胡编乱造睁眼说瞎话的能耐不赖,你这天分真乃让人高山仰止。看在我如此崇拜你的份上你快想想主意,莫要让山贼头同小七常见面,万一,万一,小七真的沒能把持住,又看上这流氓了怎么办才好。”

    迟渊捆着双臂呆呆望着他。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最近小七口味有些独特,说不定真的欢喜这种土匪腔调。”

    迟渊捆着双臂继续呆呆望着他。

    小白扯开嗓门解释,“小七连你都能看上,天下之大还有谁是她看不上的。”

    ……

    山贼头听了,神清气爽,吩咐小山贼将两位关结实后,便唱着山歌打算去吃火锅。不料,当他返回内室,见到的却是头撞石柱而昏厥不醒的美人。

    贼窝里的贼郎中熬了几帖药材也不能将美人唤醒。山贼头围着石榻吹胡子瞪眼之时,虎皮犀牛角装饰整齐的内室半空,蓦地幻出一位披着斗篷的老头來。

    众贼见鬼般一时慌作一团,紧握手中刀剑戟叉对准斗篷老头儿。

    老头和蔼一笑,“老翁乃一届山神,是专门來为这姑娘治伤的,不会碍你们其它的事。”

    众山贼见老头手中又凭空幻出一朵似卷了星子的白花,淡青色光晕盈满纯白花瓣,屋内顿时奇香盈盈。

    山贼们自认为实在打不过这山神,也无人敢上前切磋一二,便既紧张且活泼又严肃的扎成堆默默观望山神救人。

    山神将手中白花抛向小七受伤的额头,于清白流转的光晕里,本是渗血的伤口迅速愈合,须臾间,不见一丝旧痕。他将手中白花沒入小七体内,昏迷中的人于幽幽奇香中将烟眉蹙起,神色略显不安,微微蠕动着唇角,似是陷入梦魇。

    山神微微一笑,便又原地消失。真是來得莫名其妙,走得无影无踪。这又是哪家派來打酱油的,为何这老头同迟渊那方丈师父有几分神似呢?

    山洞石牢里,两位前來救人的壮士似乎被这群山贼遗忘。一连几天也未见到有人來送吃食。

    小白饿到发飘,倚在满是潮气的洞壁上,气若游丝道:“和尚,我们快饿死了,你告知我实话,你是不是觊觎上我家小七了。”

    迟渊端立着,脸色欠佳,垂睫不语。

    “你整日煮了冰粥送予小七吃,我窥见小七吃得凶残,和尚你厨艺不错么。”

    迟渊继续保持不语。

    小白鼓励道:“听闻,对姑娘沒想法的厨子不是一个好和尚。”

    迟渊望着洞门沉重石锁,回声道:“贫僧要将小七带走。”

    瘫软的小白立刻挺直腰板,拔尖嗓门喊起來:“你这妖僧要将小七带去哪座尼姑庵剃度?小七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连头发都沒有你知道么?”

    小白挺会人身攻击的。

    锁门石链突兀滑动,小山贼开了石牢铁门,小七端着食盒款款走來。

    小白立刻冲过去一把攥紧她的手,一脸的痛苦状,“小七,你还未看上那一脸横rou的沧桑贼头子吧,我听闻那土匪山贼头的儿子竟比你还要老成一些,你不想比你年长的大哥称呼你一声后娘吧。”

    小七扒拉开他,将食盒放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对方一眼。

    小白立马又凑上來,“然,近些日子市井里流行沧桑大叔风,但嫩滑小鲜rou更可口一些。”

    “闭嘴。”小七定定回他一句。

    对方立刻乖乖去蹲墙角。

    迟渊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道:“见七姑娘面色尚佳,应未曾受什么苦楚。”

    小七浅笑,“沒有,谢大师挂怀。”俯身掀开食盒,几碟荤素搭配的菜肴,几个馒头。她转眸同小白道:“你平日里最爱吃包子,可惜今日厨子只蒸了些馒头,你将就吃吧。”话音刚落,蹲墙角的小白不满嘟囔着,“我还是喜欢吃有馅的。”

    小七气恼道:“你这累赘真不识好歹,不想吃就将馒头掰碎了再丢了,干脆饿死算了。”提起裙摆便走出牢门,一直贴身的小山贼贼眉鼠眼跟了出去。行至牢门口,她旋步望着迟渊,“大师的心意,如今我懂了。”言罢离去。

    迟渊身子略僵,眸中一深,静静望着已然消失不见的那道俏丽身影。

    小白一把揪起僧袍斜领,“你揣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心意,你究竟是要将小七诱惑出家还是想将她转手倒卖了,更或是你这和尚动了凡心想在小七身上品一品凡尘情爱的滋味。你这和尚太不地道了,怎能将小七当靶子练手啊,今日,今日……”他端起食盒里的菜碟便狠狠砸了过去。

    小白砸人的功夫练得有些曲折迂回,沒一片菜叶子油星子沾染到僧袍上,反而几碟荤素搭配的菜肴全拐着弯得泼到门外守门的小贼身上。

    两位小贼见心智失控的小白又将馒头掰碎了再凶猛地朝和尚的面门上呼过去,他们懒得劝架便抖着满身的菜叶子油点子嘴里骂着娘走开去换衣物。

    看门小贼一走,小白神智立马恢复正常,将手中自馒头里掰出來的钥匙迅速插入石锁,遂拽着迟渊麻利地逃出去,嘴里兼墨迹着:“小七知晓我最不爱吃的就是包子,我一下子就听出馒头里的真意……你这秃子见识到我同小七是怎样的心有灵犀至死不渝了吧。”

    牢洞外却不见一人把手,山巅一处寨子里飘出缕缕炊烟,树枝上悬着喜庆红灯笼并条条彩绸,唢呐雷鼓之声渐次响起,明显一副娶亲的欢腾热闹。

    小白福至心灵猜测到此新娘子乃谁,他挽起袖子顺手抄了块大石头便要杀进寨子抢亲。迟渊将其拦截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众寡不敌以卵击石,先去报官携了救兵再來抢人方为妥当。

    小白实在不能理解对方明明亦暗恋着小七,却丝毫不在意此时心上人将要逼着与贼人拜堂成亲的这种感情思维。他抱着石头问:“等你报了官携了救兵再來救人,恐怕小七的孩子都会喊咱俩大叔了。”

    迟渊终是未能阻止一腔热血的小白,又不忍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山贼们蹂躏,发了慈悲同他合伙去抢亲。结果可想而知,两人于山贼婚堂前被山贼层层围了。

    堂内,小七不肯配合老山贼拜堂,山贼的儿子很孝顺,便提倡节俭婚姻省去了拜堂这一项直接燃了喜烛入洞房。

    小七不肯配合着洞房,便趁着老山贼耍流氓耍得忘我的时机,一把凛刀插了老山贼心口,老山贼当场毙命。

    孝顺的儿子闻得异声而入,见了老爹死不瞑目的尸身造型,自然要替老爹报仇,打算将新娘子活葬。

    堂外,被围困的两人见身着艳丽喜袍满手鲜血的小七被压着走來,瞬间,两人斗志飙升,连不会打架的小白也打得的十分凶猛顺手。几个片刻两人便打出包围圈,并从土匪手中抢了小七匆忙逃离。

    山贼儿子满目狞恶,指挥了众山贼围追堵截。几个山头转下來,三人终是被层层山贼逼上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如薄翼的轻云层层铺展在悬崖之下,如此深度,若跳下去,真让人沒什么想法。

    众山贼将手中刀剑戟叉齐齐对准悬崖边沿上的三人。如此千钧且微妙之际,小七孑孓而行,向着众山贼手中的凶器逼近一步,“放了他们二人,我可令山贼王复活。”

    小山贼王自是不信,但仍是抱着零星希望,吩咐小山贼们将逼着两位双胞胎兄弟的凶器暂且放一放,扬言道亲眼见到老父复活才会放人。

    小七在悬崖峭壁的高台处摆了几圈干枯艾草,艾草旁侧躺着老山贼的尸身。她从山贼处要了火折子将艾草点燃,再从内衫取出一只玲珑瓶子,褐色粉末撒到燃起的艾草之上,空中飘起幽幽浓郁香氛。

    她将空空的瓶子丢下悬崖。须臾间,金色半空中染上大片华丽暗红,飘渺暗红丝丝缕缕凝结,最终幻成千朵半透明曼陀罗花盏,巨大花盏夹杂着奇香呼啸而來,一众山贼便被灵动花盏包裹其中,屏息间,便是山贼丢了凶器晕倒在地的声响。

    小白端端立在一侧,盯着空中华丽雍容的花盏发怔,似是再努力思索什么。

    漫天曼陀罗花盏将众山贼迷晕后便亦飘亦远,亦飘亦淡,小七莹润红唇一勾,盈起淡淡一笑,衬着大红喜袍竟显出极艳极浓的风韵,“我自幼调得百花奇香,却沒想到会有一日用到幻之禁香。这禁香却是美得华丽又让人绝望。”

    本是晕倒又清醒过來的小山贼王瞅一眼半空中的零星花盏,似乎终于明白过來,趁机将一柄三股叉发狠地刺过去,迟渊见那柄利叉猛然逼近小七的心口,敛了佛珠便冲过去,却被一团急速飙闪的白影撞到一边。扑哧一声,钝器刺入骨rou的一声闷响,一切來得太快,甚至來不及回个神思,那柄三股叉已将素白衣袍穿透。

    小山贼王受了迟渊一记手刀,訇然倒地。

    小白略微低头瞅了瞅自后背穿透过來的三角叉,他将小七稳稳护在身前,“鸢尾禁香,我早该想到。”他道,嘴角渗出大片血迹。

    小七盯着那柄穿透他整个身子的三股叉,全身抖得不像话。

    他终是倒在血泊里,身上三处洞口汩汩渗着温热鲜血,悬崖石台上触目惊红。小七匍匐跪地将他半个身子拢进怀里,紧不得松不得,手足无措,半僵不僵在那儿。

    小白依在她怀中笑了笑,“我自己的女人当然由我自己來救。”他气息越发不稳,口中涌了大口鲜血,“我……我比他快一步,真……真好。”微微阖起的眼睛深深将她望着,似是要将她的模样望进灵魂深处,轻咳一声,再道:“日后,你们在一起了,他与我的脸这么相像,你在看见那张脸时,会想起我吧,哪怕……哪怕偶尔想起我……如果会,真是太好了……我……我死……死也瞑目了。”

    清朗的眼睛已然闭上,浓密的睫毛再不起一丝颤抖,那袭素白袍子被染成浓郁血红色,未曾染透的白衫似是盛放在血红深袍上的几朵白莲,遗世清雅。

    她紧紧将他拥着,似是说给他听,又似是喃喃自语,“幻之禁香会反噬掉用香人的大半阳寿。被掠上贼窝一直未用此香,是想着好好活着然后陪你到老。待我们头发变白了牙齿掉光了寿终正寝合葬同一副棺椁。我不忍心离开你,你怎么狠心离开我。”

    山风将浓郁曼陀罗香吹得散尽,nongnong血腥味似是弥漫整个山峦。

    迟渊念动古老梵文,将手中佛珠抛向沉沉云霭,悬崖之上蓦地燃起一道火墙。他终于靠了过來,俯身低声道:“小七,跟我走吧。穿过这团火焰,你将忘掉这些痛苦。”

    小七抬眼,眼泪无声滑落,“我应该叫你迟渊大师还是如崖弟弟?再我撞破额头后,我做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我叫阎如采。一个爱得执着无望的女子,最后被你亲手焚烧化成星灰。”

    她眼神迷蒙望着迟渊,“我本以为那只是个梦,可梦里,我的痛太过清晰,锥心蚀骨,毫发毕现。梦里的老仙人告诉我,我已经死了,我不过是阎如采情丝里凝聚成的一个魂魄,你入了情丝世界是为了将我带走以将她复活。事到如今,我也不清楚老仙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无论真的假的又怎样呢。”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小白的脸颊上,“我只知道我叫小七,我有一个一直很爱我的小白,如今小白死了,我要陪她一起死。”

    迟渊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似是安慰般将一只手抚在她喜袍处,一贯清冽淡漠的语音溢满柔软,“老仙人说的是真的,你梦见的也是真的,跟我走,我带你离开此虚幻世界。”

    小七笑着摇摇头,“这个世界或许是虚幻的,可我却感觉是真实的,这个世界里,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她低头望望云雾飘渺的崖端,金色夕阳将古树奇石映得通透温淡,眸底映出浅浅笑意,“你看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景,我的衣裳恰是大红喜袍,他的衣裳被染得艳红,权当也是喜袍吧。此时,由天地作证,风做嫁妆云做媒,由你见证,我们算是拜了天地了。”

    迟渊缓缓僵直了身子,未发出一点声音。或许他已然明了,此时此刻,已成定局,再说什么都是无益。

    “再被火烧死的霎那间,她忆起前生,你可知她想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小七突然开口。

    迟渊眸色一顿。

    不愿有來生,若有來生,愿生生世世沒有这情丝。

    小七温温淡淡看了他一眼,“是不是你见我长得可爱,所以沒阻止我偷喝仙果呢?”

    言罢,一对艳红袍子纵身一跃勾起一道绮丽弧线,她抱着小白坠入万丈悬崖,喜袍被山风鼓得蹁跹绝美,重重云层被掠到身后,崖底的无尽深渊许是这一对新人最好的归宿。

    迟渊僵僵立在崖顶边沿,金色霞光与空中燃烧的烈火渐渐融为一体。整个世界似是要被融化。

    是不是你见我长得可爱,所以沒阻止我偷喝仙果呢?

    他似乎沉浸在她最后一句话中回不过神來,半空中无限放大的火团漩涡蓦地将他吸了进去。

    落地后,是静谧幽暗的小木屋,空的床,空的桌,空的屋,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浮在窗棂口的那条融融情丝越发浅淡,最后踪迹难觅。

    小七消失了,那个世界也消失了,情丝亦跟着消失了。他终是沒将她带回來,不过徒添一段悲凄情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