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刺骨
“没事。”周北慕移开了目光，顺着他的目光，可以望见窗外纷飞的白雪。 万籁俱寂。 沈宛的眼神轻忽而飘渺，就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周北慕紧紧抿住的唇和雕刻一般的侧脸。这个男人，沉默的时候，仿佛凝结了时光。 “你有字吗？”那道清冷的男声打破了此刻的安静。沈宛微微一愣，“什么字？” 似乎她茫然的神情有些可笑，周北慕轻笑了一声，“就是表字。” 沈宛垂下了眼睑。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鞋面上的那枝缠枝花，没有说话。许久以后，抬头，才发现周北慕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沈宛避开了他的目光，“字没有，不过我小名叫阿宛。” “阿宛？”那两个字在周北慕舌尖环绕，“沈宛？” 这一刻，沈宛觉得自己要落下泪来。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的，唤她的名字。所有人都当她是沈宸，只有她自己才会在每一个没有人的晚上，一遍遍的对自己说，我是沈宛。 现代的记忆一点点模糊，她以为这样，就会忘记那些过往。 沈宛泪流满面。 有微冷的手指爬上了她的面颊，替她擦拭眼泪，“别哭了。”这三个字果然是天下最催泪的话。沈宛的眼泪落的更凶了，泪眼朦胧中，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捧住了她的脸。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沈宛忽而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推开，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我没事。” 眼前的男子，眉目静如空山新雨后，此刻却蹙着眉头，眼里笼上了看不清的一层雾。也不过弹指一瞬，他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里有水波的荡漾，“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沈宛低着头，只露出乌压压的满头青丝，“不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她也笑，笑容甘甜如泉，只是有些疏远。 在这漫天大雪中，二人并肩绕过湿滑的小径，有雪花落在彼此的发间。沈宛伸出手去，那雪花无影无踪，却有一片寒梅飘落，正落在她的手心。周北慕忽而倾身，顺手折下一支梅花，“送给你。” 莫向霜晨怨未开，白头朝夕自相摧。斩新一朵含风露，恰似西厢待月来。 回廊那么长，一辈子都走不完。 大片大片雪花袭来，裹住她如春日里的花事了，日头昏昏中，雪，一阵浓一阵淡。 周北慕静静的看着她，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他的眼中，全是流动情意。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阿宛，后会有期。”他将梅花塞到她手中，目送她上了马车，两条车轮平行不交错，似是延绵到天尽头。沈宛看着那株梅花，朵朵都是盛放的姿态，燃尽芳华。 “绛紫，派个mama去周家走一趟。”沈宛闭上了眼，靠在车壁上，似乎有些疲累。半晌后睁开眼睛，在这微暗的马车里，她的双眸明亮如天边的星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一朵朵摘下了梅花，包在帕子里，然后收在了匣子里。 “把这个匣子送给周大公子。”沈宛松开了手，不再多说一句，伴随着颠簸的马车，昏昏欲睡。 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这是一场意外，只能是一场意外。 以后种种，沈宛并不知道。但却很清楚，在这一刻，她的内心，无法接受这个人的心意。既然这样，便不要给人半点遐想。 回府以后，沈宛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沈晔。开门见山的问：“您是不是有意将我许给周家世子？”沈晔一愣，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嘴上说道：“你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二小姐，这种事情，怎可没有忌讳瞎嚷嚷呢？” “是不是？”沈宛不为所动，只是盯着他。其实心里已经明白，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是。”沈晔彻底没辙，见她脸色苍白，不得不耐心的劝导：“周家世子你也见过，论容貌，在这满京都城，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出众的，明珠朝露一样的人物。更不必说他才华横溢，而且对你大加赞赏......” “我不想嫁人。”这是第一次，沈宛这样直接的说出埋藏在心里的想法，却也酝酿许久，“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胡闹！”沈晔瞪大了眼睛，到底不忍心苛责这个一向偏爱的小女儿，平静了片刻，才说道：“你如今年纪尚小，这些话还说得，可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说这种话了。怎么能不嫁人？难道你想做个老姑娘不成？” 看沈晔的态度，沈宛知道，硬碰硬是不成的了。这样一个平时和和气气的人，一旦执拗起来，可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她挽了沈晔的胳膊，柔声道：“爹爹，我哪里也不去，就想在家里陪着您。”想了想，索性一咬牙，“不如您将我放在家里招婿吧？” 招婿一样是结婚嫁人，可结果截然不同。若是嫁出去，以她这样侯府嫡次女的身份，还能找个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弟，若是招婿，只能选个家室人品都平平的。即便是有那好运气遇到个不错的人，人家肯不肯俯首入赘还是两说。 可沈宛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完全没有做好在这个时空嫁作人妇的心理准备，想一想就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周二公子？”沈晔的脸色微沉，呵斥的话脱口而出：“周二公子对你没有半点情意，如今远走边关，你们见一面也是不可能。事到如今，你还待怎样？” 沈宛紧紧闭着双唇，却很固执的挺直了脊背，一直到沈晔数落完毕，才缓缓开口：“周二公子的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不喜欢伺候一大家子人罢了。”也许太过失望，她瞬间失去了理智，“我不想如履薄冰的过日子，更不想处心积虑讨婆婆小姑欢心，结果还要抚养小妾的孩子，我做不到！”所有的担心和忧虑，似乎在这一瞬间，得到宣泄。 眼泪簌簌的落下来，沈宛几乎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的喘息，“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想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想讨谁欢心，我没有多少奢望，只愿粗茶淡饭，平静安稳罢了！” 她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沈晔都不可能会答应的。甚至，从这个角度而言，她这种想法，本身就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满室寂寥，沈宛抬头，只见沈晔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眼中满是痛心和失望。 沈宛知道，只要自己此刻道歉，再说上几句好话，也许这事就能这样轻轻揭过。可是，她不能。她也知道，自己的选择，在未来会有多少曲折。如今沈晔还在世，能庇护她。可一旦沈晔百年之后，她一个未出嫁的老姑娘，在娘家，除了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极有可能会被送出京都，甚至更荒凉的地方，度过余生。 沈宛痛苦的抱住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 “父亲，您送我去庄子上吧。”沈宛心中一片冰凉，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能守着几亩薄田度日，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她垂下了头，不敢去看沈晔此刻的表情。手指死死掐入了手心，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她终究是无法在这个时空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事实上，她骨子里，本就是一个懒散又闲适的人。 “你以为，到了庄子上，你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出乎意料的怒火，只有沈晔冷冷的声音，“没有家族的庇护，你以为你能走多远？”他的指尖发白，看向她的眼神更是疏离，“宸儿，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种荒唐的念头。你可知，一个弱女子，别说去庄子上，就连走出这京都，都是笑谈。” “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为！”沈晔的声音掷地有声，“离开了沈家，你想独立，根本不可能！你母亲留下的嫁妆，你也要有那个手段保住才成！”说罢，他深深瞥了她一眼，“我的话，你好好想想，若是过了今日，你还是这样想，那我立刻就送你去庄子上。你是死是活，都和沈家没有关系了。” 沈晔拂袖而去。他的离开，带来了一阵冷风。 沈宛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只觉得京都的冬天，这样，这样的冷。 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将她团团裹住，让她无法动弹。神智却在这一刻，格外清明。 想要离开这里，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现在，她能做些什么？是她太想当然了，以为身为沈家的女儿，沈家自然会护她周全，却忘了，女儿是用来联姻的。一个没有夫家撑腰的女子，形同弃子，谁都能踩上一脚。 沈宛的手指紧紧握住，又缓缓松开。暮色降临，她终于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双腿麻木，隐约一阵刺痛。她踉跄着，推开了门。 门外大雪及膝，而沈晔，就立在院子中央，静静的看着她。 沈宛的眼泪又落了下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