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温暖的壶
我真的没事。我满脸笑容的看着周大爷。 周大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一翻,疑惑道,三天不见,你小子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我微愣,急忙问道,周大爷,我哪里不一样了? 周大爷微微蹙眉,轻抚着略微花白的胡子,稍作沉吟,摇摇头道,要说哪里不一样了,还真不好说,总之就是感觉不一样了,精气神都不太一样了,从前你那病怏怏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今天怎么力气这样大? 我微微笑道,可能是突然的爆发而已,周大爷,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周大爷不无担忧道,半个月前来我这里吃了两次面。稍作沉默,轻轻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 我冷冷道,周大爷您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你呀!周大爷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叹道,你还小,一辈子还很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今天被你震慑住,吓走了,没准下次又会使出什么幺蛾子,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大爷已经老了,半截入黄土了,什么都不怕,你小子下次可不要再冲动,他们都不是好相与的。我们都不过他们,能忍便忍,忍忍就过去了。 我缓缓握紧双拳,坚定而执着道,周大爷,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您的,他们要是敢再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能忍便忍,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你啊,好了,傻小子。周大爷拉着我的手,过去在刚才的桌边坐好,怜爱道,小幕,你先坐,大爷再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不等我说话,便转身忙碌去了。 很快,周大爷就给我端来了一大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鸡汤rou丝面,上面还有两个外焦里嫩的荷包蛋,一碟卤牛rou,一碟花生米,一碟辣白菜,还有一壶桂花酿。 大部分的东西都进了我的肚子里,终于有个八分饱,八分饱也就够了,吃得太饱容易犯困,犯困人就会变懒,一个懒惰的人是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这一刻,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十分舒坦,未曾有过的舒坦,似有使不完的精力。 夜已深,风寒露重,早已没了食客,万籁俱寂,人迹终绝。 我干净利索的帮着周大爷收拾好面摊,全部塞进手推车里,一边帮周大爷推车,一边和他老人家聊天,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周大爷的家里。 我和周大爷的家都在南门堂,南门堂在宁安县不安山的山脚下,是我们这种穷苦人家的聚集地。 周大爷的家是个小院子,虽然十分老旧,但是却收拾的很是干净清爽。 周大爷的老伴在十年前便去世了,它老人家本来还有一个女儿,三年前也在夫家里病逝了,他的女婿本来要接他回去给他养老送终,他不愿意打扰女婿一家,还给了女婿一笔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让女婿养家糊口。 周大爷总是跟我说,他老了,一个人也过习惯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周大爷领着我进了橱屋,麻利的在火炉里生了火,让我烤火,便转身忙去了,不多久我就浑身暖和了起来。 然后周大爷拿着一包包好的卤牛rou和一壶桂花酿递给我,怜爱笑道,小幕,我知道你不肯在我这里陪我这个糟老头过夜,定是要回家去的,这些都拿回去饿了吃吧。 我急忙拒绝道,周大爷,我已经白吃白喝您不少了,您老挣点钱也不容易,我再往家里拿,实在是说不过去。 周大爷朗声笑道,大爷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再多的钱财死了也带不走分毫。小幕,你小子要是真有心啊,有时间就多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喝喝酒、解解闷。 我知道拒绝也没用,所以便大方的接受了周大爷的一番好意,酒rou提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火光下看着周大爷略微发白的头发、胡子,皱痕沟壑纵横交错的面容、沧桑而又溢满慈爱宁和的双目,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涩而又愧疚的温暖。 我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什么动情的话,柔声道,夜深露重,周大爷,您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您。 周大爷点点头,微微笑道,好了,很晚了,早点回去。 我轻轻嗯了一声,向周大爷深深弓腰,沉沉一拜,便转身离开。 周大爷突然唤道,小苏。 我急忙回过头来看着周大爷,疑惑道,周大爷,还有什么事吗? 周大爷看着我右手中的酒壶,淡然笑道,你手中那个丑酒壶陪伴老头子可有十年了,酒喝完了千万别仍了,用它喝水喝茶都挺好的。 我微微一愣,这才细看手中的酒壶,黑不溜秋的,看起来有点像是黑土烧制的,握在手中并不冰凉,也不温暖,温凉温凉的,不过却没有一般人家的土烧的酒壶好看,想来也不是什么珍贵物品,但一直陪伴了周大爷十年光景,值钱不值钱的不说,感情肯定是有了的。 转念到此,我急忙走到周大爷的面前,将酒壶递给周大爷,诚恳道,周大爷,这酒壶陪伴了您十年,您与它已经有了感情,还是留在您的身边吧。 周大爷微微笑道,小苏,大爷把它留给你,也是个念想,好了,早点回去吧。 我点点头,向周大爷挥挥手,转身离开,十来步后,我回过头来,发现周大爷还孤单的站在门前,正静静的望着我,我微微一笑,向他老人家再次挥挥手。 他老人家也朝我挥挥手,然后便转身进了门里,我看着那扇老旧的小木门轻轻地掩上了,沉默了片刻,微微皱眉,提起那黑不溜秋的酒壶,借着微弱得天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细细打量,然后将壶口对准嘴巴,往嘴里倒了一点桂花酿。
桂花酿清香甘醇,极易入口,初喝有点像果子酒,经过咽喉,流经肠胃,便会慢慢的化成一股隽永而又绵长的温暖,那温暖一点一点的散布全身,再蛮寒的严冬,也能让人安然度过。 我又倒了一口桂花酿,砸吧咋把嘴巴,细细品尝,感觉比刚才喝的桂花酿还要美味,一口下肚,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暖洋洋的十分舒畅和快意。 我忍不住赞道,好酒! 如此美酒,也难怪会有无良之人惦记了。 于是我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的喝一口桂花酿,我家与周大爷家相隔不远,不快不慢半柱香时间就能走到。 昏暗中,我独自一人缓缓前行,并未感到害怕,这条道我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遍,早已熟得不能再熟。 夜已深沉,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睡,在这蛮寒严冬,便是二狗子他们家的那两条土狗都不乱吠了,估计已经进入梦乡,正在做着美妙的狗梦呢。 一路到家门口,壶中美酒已去了大半。 残破的木门在吱吱呀呀中轻轻开启,小院里灌满了孤寂和萧索,院中那株古老的樱树静立无声,只剩下一树的枯枝,颓然而又麻木的举刺着阴沉的夜空。 这株樱树是母亲的心爱之物,听说乃是三十年多年前,当时才只有四岁的母亲一次上街硬是让早已过世的奶奶给买的。 樱树下有一方石桌,桌边摆着三方石凳,三天未归,这三天又是雨水绵连,想来上面应该满是积水。 还记得母亲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炒几个好菜,让我陪她坐在那石桌石凳上吃饭。 我静静地看着那方石桌,石桌上面有一团黑物,心猛然一紧,我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牛rou和酒壶,差点将牛rou给砸过去。 当然看清楚那团黑物之后,紧张的心绪一下子便松软下来,那团黑物不是别的,正是那只小黑猫。 这一刻,那只小黑猫正静静地蹲坐在那方石桌上,正抬着头,静静的仰望着那株樱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它那幼小的背影,我却感到一种深沉的孤独和悲伤。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家里,虽然很是意外,但是仔细想想,我却又觉得好像在情理之中。 它在我的心目中,早已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黑猫,做出任何非常的举动,我觉得都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 我知道它肯定知道我回来了,知道我就站在它的身后不远处,却始终不曾回头看我一眼,只是抬着头呆呆的看着那株樱树。 一株颓败的樱树,不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实在不知有什么可看和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