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承云曲（１６０分加更）
少昊的琴声在泷九出现时戛然而止。 “少昊！”泷九气喘吁吁又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背上背着和她几乎和她同高的大篓子，将那篓子卸下，推到少昊身前，泷九喘了几口气，笑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花，你喜欢吗？” 少昊仍然是微笑着的，只是这微笑有些裂痕。 左手拈起一朵桃花，那样的手，那样的桃花，那样的微笑，那样的画面，自然是极美的…… 少昊无力扶额，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期盼的泷九，无奈一笑。“喜欢，很喜欢……” 今年蓐收没桃子吃了…… 虽然少昊亲口说了喜欢，泷九却还是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喜欢吗？” 少昊微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泷九笑着拍手，听北溟的果然没错！“那我明天再送你一篓子！” 少昊一惊，忙道：“不必了，我明白你的心意！” 不能让蓐收连梨子也没得吃！ 泷九狐疑地看着他：“你是真的喜欢吗？” “当然，不过喜欢并不一定要拥有，拥有也并非一定要摘下，这些花离开了树便活不久了，若让她们继续在枝头盛开，我们便可以多欣赏几日这样的风华，你说是不是？” 泷九怔怔地点头，隐约觉得少昊话里有话，却又不说不出来。“那你真的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少昊眼神一闪，看向泷九的眼睛多了一丝犹豫。 泷九瞪大了眼睛等待他的回答，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回头一看，便见颛顼一脸奇异的表情，指了指那一篓子桃花，惊道：“你竟将一树桃花尽皆打下！” “怎样？”泷九挑了挑眉，轻笑道：“好看吗？” 颛顼低低哼了一声，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不过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一阵别捏，又想到泷九那杀人的琴声，眉间的褶皱就更明显了几分。 走到少昊对面的琴案前坐下，颛顼对少昊点头微笑，“少昊叔叔，我昨天回去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我把那首曲子再弹一遍给您听好吗？” “好。”少昊鼓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泷九听不明白两人的对话，颛顼来到这岛上，跟着少昊学道学琴，不知不觉也将近一年了，少昊说他天资过人，想必琴艺也到了泷九仰断头都望不到的境界了，一个已经开始创作，一个却还不识谱，差距，真真是差距。 泷九挨着少昊坐下，想了想，又靠近了点，瞪着大眼睛等待颛顼的演奏。 颛顼闭眼半晌，终于抬起手，缓缓落于五弦之上。 宫商角徵羽，没有哪一首曲子能够缺少五音之一。 颛顼悠悠拨出一个音，余音将绝未绝之时，第二音插入，紧随而来的三四音，一音强过一音，琴为弓，音为箭，箭如珠连发，尾音尖啸，后箭破前箭，最后一声罡风肃杀—— 惊弦！ 就在尾音刚落，心跳两拍之间，这首曲子才正式开始！ 八荒为琴，苍穹为弦！ 抚江山正气，奏天地宏音！ 这一曲大气磅礴，如八方来风掠过大地，如九龙吟啸直上九天，天地君威，尽在这一曲之中！ 泷九心里一颤，那一曲中的威仪竟让她心生畏惧，向少昊身边缩了缩，泷九抬眼看他，只看得他的侧脸，微抿的薄唇，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告诉泷九——少昊的情绪里并没有一种可以称之为喜悦。 凝重，是凝重。 颛顼缓缓收回手，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睁开眼看向少昊，眼里有对赞扬的渴望，这时候的颛顼又恢复了少年应有的模样，不像方才…… “少昊叔叔，您觉得怎么样？” 泷九虽然不喜欢颛顼，而且音乐造诣也不怎么高——这还是美化的说法，事实上是几乎为负，可她也听出来那是一首足以流芳百世的名曲了。 少昊对此反应极淡，甚至连微笑也敛去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颛顼有些失望，不过如今的他已经学会了更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曲子名为《承云》。” 承云一曲，气势恢宏，可曲中隐隐有为黄帝歌功颂德之意，曲意不免落了下乘。 泷九闻言，嗤笑一声，低低声道：“马屁精。” 这三个字只有少昊听到，颛顼虽然没听到那三个字，却看到泷九不屑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知道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了。 颛顼心里不快，但是面色不改，少昊看着这个越来越沉稳的侄子，心里的担忧愈甚，方才一首曲子，将他心中所思所想表露无遗，这一切与自己的本意背道而驰，他的能力见长，仁德却不见加…… “你想了一个晚上，想通的就是这些吗？”少昊问道。 颛顼慎重地点了点头。“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三界六道，本应各行其道。神仙以术法乱人道，凡人求长生乱鬼道，鬼怪求飞升复乱三道，人君失其威严，三界失其有序，六道失其平衡！盘古开天辟地，到如今已失去其意义！” 少昊淡淡看了他一眼，幽深的双眼看不出喜怒，“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颛顼犹豫了片刻，咬咬下唇，用句俗到极致的话来形容他当下的心情，那便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泷九见他沉默良久，好奇道：“你倒是快点回答啊？该怎么做呢？” 事实上，颛顼那一通话，她字字听得懂，却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这一问也不过是代少昊提出的。可她这话一出，颛顼的表情就变了。 颛顼面色一沉，看向泷九的眼里多了三分阴狠，冷冷吐出两个字—— “诛仙！” 泷九一震，向后一缩，左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少昊的袖子。方才那一眼，她好像看到了炼狱之火，可是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颛顼坐直了身体，转头看向少昊，弯腰行礼，“少昊叔叔，颛顼妄言了。” 泷九心悸未平，少昊感觉到她的惊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头看着泷九，柔声安慰道：“别怕。” 泷九一怔，支吾道：“我、我才没有害怕！我怕什么啊！” 是啊，她怕什么啊…… 眼前闪过颛顼那修罗般的眼神，泷九又是一颤，仿佛有恐怖的记忆要破土而出。 “九九，九九……”少昊连唤了几声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泷九怔然看向少昊，“少昊……” 这一声的无助听得少昊心里一软，柔声问道：“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泷九茫茫然摇头，“不知道……” 刚刚那一瞬间，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是太快了，快得她记不住。是幻觉吧……泷九无意识地拨着琴弦，调不成调。 看出她的恍惚，少昊说道：“你今日的情绪不适合学琴，不如听我弹奏一曲？” 泷九点点头，收回手坐到一旁，怔怔地看着少昊调琴。 少昊有一双白细修长的手，执刀笔，便是王者，调素琴，便是雅士，泷九想起那指尖带着体温的冰凉，心里便似有一根弦一颤，余音不绝。 那是一首温暖的曲子，宁心安神，如春风拂面随烟去，桃花落雨入梦来，睁眼是春，闭眼也是春。 泷九的呼吸渐渐平缓，心脏在少昊的指尖跳动，思绪在少昊的弦上起伏，眼前似有蝶舞莺飞，柳暗花明，一片明媚。泷九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闭着眼也能想象到眼前的美景——如果能一生一世听他为我抚琴，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