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相逢
真是出师不利。雪衣女垂头丧气,雪白的身子轻轻的发颤。 果不期然,明晃晃的笼子,被人提了过来。它被那双手掌,轻轻的塞进去。然后,哒啷一声,铜锁落上。 它万念俱灰,看着铁丝一条一条,无气力的栽倒在笼内。 “秀荷,你瞧它,好像不开心。”慕容飞指着雪衣女,清澈的眸子里,有了几分同情。 孟秀荷却是饶有兴趣,漫不经心的道,“不碍事的,慢慢它就会习惯鸟笼子里的生活。” 虽有慕容飞的宠爱,她亦是不自由的,被拘禁在偌大的宫中。触目可及的风景,早看的厌了。在这时候,她才有点怀念起来当初离府出走的生活。一无所靠,小心翼翼,却是自由畅快的。 这世上的事情,倒也真是,有得必有失,二者相互依存。她轻轻慨叹着,眼睛里有了一抹哀愁。 鲜嫩的青草,开始渐渐的衰老,成为枯黄的颜色。 走在小径上,会有叶子落下来,一片一片,像是在诉说秋日的萧瑟。 齐文鸢站在阁楼上,举目四望。高耸的墙,灰色的假山上,流水潺潺。天上漂浮上的白云,极是悠闲。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思沉淀下来。阁楼上的藏书,在一季的秋风中,被她翻看了泰半。 有几卷书,极是古朴。上面的文字,有些象形的意味,她并不认识。去询问了师父。师父只是捋着胡须,摇了摇头。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云雾宗历史悠久,从上一个朝代算起,是有些晚。 现代的云雾宗,据师父所言,只剩下些小的分支。隐没在各个山间,并不为人所知。不可否认的是,在历史的浮沉中,师门的灵力是继承下来了。她皱着眉。思绪飘荡。 师门里突然一阵喧哗。她循声望过去,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魁梧,眉目清秀,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 是孟君浩。 心脏突然疼起来。她弯了弯嘴角。面上保持着勉强的笑容。阳光照过来。衬得有几分明媚。 孟君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匆匆抬眸。瞥见齐文鸢的那一刻,他目光里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恢复了平静。少女的笑容灿烂的如同昨日,只是,却恍然带了一缕哀愁。 她缓缓的垂下头,从漆黑的台阶上下来,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孟君浩,不,是孟清秋。此时此刻,他应该身处皇宫之中,为何来到了师门。是为怀旧而来? 她深思着,目光终是黯淡下来。脑海中清晰的浮现起几个月前,那个明媚的春日里,他冰冷似冬日的语气。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但间隔数月,再次与故人相见,心中的惆怅不减反增。 “鸢儿,快来,君浩回来了。” 师父笑吟吟的喊着,眉间挂着难以名状的喜悦之情。 齐文鸢闻声,淡淡的应了句,脚步依然迟缓。毕竟,她并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 水扶苏湿润了眼眶,轻启薄唇,一声接一声的轻唤着,“师兄,师兄。”也只有在孟君浩在的时候,她才会柔情的似个少女。 孟君浩点头答应着,嘴角轻轻的扬起,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笑,“扶苏,你好么?” “恩,很好。海棠果我已经腌好了,你要不要尝尝?”她说着话,眉目流转,深情的凝望着孟君浩深邃的眼眸。 海棠果,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如今,再提起来,总是有些伤感。 毕竟,那时候一起腌海棠果的岁月,她正做着与师兄永不分离的美梦。而今,梦已碎,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失落。 孟君浩微怔,大跨步上前,抚了她的头,语气温柔如水,“恩,宫里的海棠果,我吃着确实没有师门中的好吃。” 即太子位来几个月,他学会了许多东西,比如逢场作戏,比如不动声色,比如韬光养晦。所以,在与人交流的时候,他的脸上不再是平静如水,相反挂着浅浅的笑。 整个陈朝上下,觊觎皇位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些人是谁,他心知肚明,却是束手无策。也是因此,拉拢人心,日益显得任重而道远。 这也是为什么,他改变身上清冷的气质,改走温情路线。大丈夫,该伸的时候,该屈的时候,自然也是要屈。 看见孟君浩的笑靥,水扶苏足足愣了有几秒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记忆中的师兄,一年四季,表情总是如出一辙,冷冷冰冰,让人感觉疏离。 她慌忙了揉了揉眼睛,仔细望了望,确认了脑海中的那副眉眼。转过身,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师兄。”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齐文鸢无处可逃,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早知今日会在师门遇到孟君浩,就算是打死她,她亦是不会出门的。 “鸢儿。”孟君浩礼貌的回答着,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迅即的转过身子,跪拜在师父身前。 齐文鸢垂着头,心口隐隐作痛。最尴尬的处境,莫过于最熟悉的陌生人。 师父捋着白须,连忙叫他起身,眼睛里含了一丝欣慰,“君浩,你怎会来?” 瞧着孟君浩的背影,齐文鸢只觉如坠冰窖,匆匆忙告了别,逃也似的离开殿内。 师父不明所以,怔仲了半晌,轻飘飘的吐出三个字来,这孩子。 齐文鸢出殿的时候,正巧碰上水扶苏。由于俩人都是形色匆匆,心不在焉,十分不巧,撞了个满怀。 水扶苏怀中抱着的坛子,应声掉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圆滚滚的海棠果,滚了一地,粘稠的**,在地上勾勒出不规则的形状。 “扶苏,对不起,对不起……”齐文鸢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满脸慌张的道了歉。 她深深明白,孟君浩在水扶苏心中的分量。所以。当下。紧张的手足无措。 她的眼圈泛红,泪水朦胧了如水的眸子。这件小事,若是在从前,她定然一笑置之。只是。眼下时过境迁。心中逃离的欲望。让她为难起来。 水扶苏瘫倒在地,顾不得去埋怨齐文鸢,连忙用手去抓那些海棠果。额头上的汗细密的冒出来。薄薄的一曾,淌湿了额前的发。 齐文鸢知道她难过,迫不得已,蹲下了身子,去捡瓷罐的碎片。碎片此时此刻望在她眼睛里,像是看见自己碎掉的心脏。 同样的触目惊心! 她咬着嘴唇,努力的不让眼泪掉出来。碎片冰凉冰凉的,中和了掌心的温度。 “师兄,这些海棠果,这些,都沾了灰尘,只怕是吃不成了。” 水扶苏侧过头,盯着孟君浩,眼睛中淌出晶莹的泪花,似是极委屈。她其实知道齐文鸢不是故意的,仍是不自禁的埋怨起来,“师兄,都怪师姐她……” 她嘟着嘴,一脸愤怒的盯着齐文鸢,心中的难过,如滔滔的江水。要不是齐文鸢,师兄一定能吃上海棠果,说不定就能回想起从前的事情。她不奢望师兄永远记得她,只是,昔年的那些岁月,她不希望师兄完全忘记。 孟君浩彼时正与师父寒暄着,听见动静的时候,他的背脊突然冷了一下。强忍住回头的念头,他继续云淡风轻的与师父的谈话,这次回来,其实是有事拜托师父。 父皇的身子,明显的一日不如一日。尽管送进寝殿的药,一碗一碗,究竟没起什么大作用。 果亲王蓄意谋反的事情,是在一个春日的夜里,师父亲自过去向他传达的。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愣了愣,颊边的笑意迅即的消失了去。父皇曾亲口向他保证过,陈朝谁会谋反,果亲王也是不会的。 果亲王与父皇交好,这一点,他自小就知道。因着果亲王的住所离皇宫近,所以三不五时的常常入宫。他与父皇,有时是下棋,有时是交谈。一待就是大半天,宫中的人也因此对果亲王格外的敬重。 所以,师父的话,让他陡然心惊。他表面上保持着一贯的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派人偷偷去调查。 调查的结果,果如师父所说,果亲王狼子野心,虎视眈眈。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周围草木皆兵,能信任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如此下去,皇帝的位置能不能保得住,也会是个未知数。
这次来师门,便是为了这事。用兵谋略方面,他总是欠缺点火候。师父则不同,孩提的时候,他就亲眼见证过师父的料事如神。若是得了师父的相助,事情指不定能变得简单一些。他就是抱着这般的侥幸,造访了师门。 耳畔响起水扶苏沙哑的声音,孟君浩再也坐不住,连忙站起身,朝师父微微示意了下,大跨步的往门口走去。 两个少女正蹲坐在地面上,弯着腰捡东西,如花的面上,满是哀愁。 一个正在捡海棠果,另一个少女摊开的掌心上则是碎片。 他皱了皱眉头,颊边漾起一抹微笑,伸手拉了水扶苏起来,询问道:“扶苏,你没事吧,可曾伤到了手?” 水扶苏猛然的摇头,眼泪喷薄而出。许久不曾听过师兄的关怀,她百感交集,竟是嚎啕大哭起来,“师兄,你瞧这些海棠果上都沾了灰尘,想必是吃不成了,都怪她。” 她垂下头,用手指着齐文鸢,又气又急。沾着蜜渍的海棠果,在她的掌心里,渐渐融化开来。黏糊糊的感觉,袭遍了全身。 “不碍事。”孟君浩微微笑着,望着那几颗安静躺在水扶苏手心的海棠果,信手挑拣了一颗,含入口中。 他啧啧有声的咀嚼起来,赞叹道:“扶苏,跟从前一样好吃。” 在宫里呆的时间越长,他越能清楚的看清许多人险恶的用心。所以,对于之前在师门的生活,他亦无比的怀念起来。 他忽然懂得了人生的真谛,努力的对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好。毕竟,世界上,与你非亲非故,还一心为你着想的人,实在不多。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水扶苏破涕为笑,像是个单纯的孩子,受到了赞赏。泪眼婆娑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你会为他哭,也会同样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开怀大笑。 俩人的交谈声,源源不断的钻进齐文鸢的耳朵中。 感觉到身子渐渐麻木起来,手上的动作,机械起来。她深垂着头,强迫自己不去抬头看一眼。 阳光陡然照进来,映在地上的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生生yingying的扎进她的心脏上。 她含着泪,麻木的用手去寻那一片片的碎片。即使她近在眼前,他亦装作视而不见。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的。 嘴里开始有血的腥气,她放松了咬紧的贝齿,手指微曲,将那些碎片尽数握在手中。 是谁说过的,若是身上疼了,心脏便不会那么疼了。 始料未及的,一双宽厚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整个提起。然后,听见“哗啦啦”一声,握在手中的碎片,掉了一地。 开始有风吹来,拂过她的面颊,悬而未滴的泪水,被风吹得收进了眼眶中。 “疼么?”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萦绕。她忍不住抬眸去看,正巧碰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情绪,格外的复杂,有心疼,有自责。 她摇摇头,确认自己看错了,重新将头埋下去。掌心的那一抹嫣红,无比的刺眼。 “缠上这个。”孟君浩的语气小心翼翼,拿起手边的清水,轻轻的倒在那抹嫣红之上。 血溶于水,红色的液体,顺着掌心的纹路,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接着,白色的粉末从孟君浩的手指缝隙间,落下来。这味药,她认的,是门中的止血灵药。 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上来。孟君浩的神情专注,目光含情。 “谢谢你。”齐文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轻吸鼻子,闻见孟君浩铺天盖地的气息。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一时之间,并分不清楚。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