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浮生半日忙
屋角焚的香袅袅的散发着烟气,阳光柔和的从窗子里照进来,空气里的尘土清晰可见。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盯着齐文鸢,脸上的表情不时的变化着。 齐敬诗一脸愁容,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虽与女儿不甚亲厚,却也不想她就此香消玉殒。 女儿虽无所指,言语里分明说的那狠心的歹人便是自己的娇妻。 难道真是她下的毒手么,齐敬诗难以置信的看了眼旁边的柳若棠。 见她的目光游离,神色极度不自然,齐敬诗的疑心更起。 可自小与表妹一起长大,表妹的性子他太了解,她是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善良的人,又怎么会下次毒手。 定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他必须弄清楚。 这一路<,曲折迂回,险象环生。 齐文鸢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她娓娓动听讲述着一路上的经历,青龙帮袭击那一节更是添油加醋。 齐仲梁一阵自责,自己的漠不关心,竟差点酿成大祸。 如雪呢。时至今日只怕会更恨自己,他的嘴角漾起一抹苦涩的无奈。 柳若棠早就急了眼,生怕青龙帮那几个人会供出幕后黑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饶是她定力过人,今日被齐文鸢当面戳穿,也不禁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见丈夫不时的瞥自己几眼,心下更是惊慌。一不小心竟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滚落在地,瞬间碎裂,青绿的茶水,淌湿了一片。 屋内一下子寂静无声,几双眼睛,齐齐的盯着她看。 齐文鸢倒是觉得好笑,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要露出马脚了。 亏她还以为这柳氏是名品演技,就这抗压能力,还不一上台就蔫了。 “姨娘。你没事吧?仔细伤了手。”齐文鸢佯装关切的问道。 柳若棠赶紧摇摇头。她真是没想到齐文鸢如此牙尖嘴利,明明是她句句中伤,居然还能没事人似的表示关心。 齐仲梁忍着心头的疑问,柔声问道:“若棠。从早上到现在。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妻子的表现。全然不似往常,他微蹙了下眉头,心中混乱成一片。 “老爷。妾身想鸢姐儿这一趟出去,可消吃了不少苦,不办个风风光光的接风宴,我这做娘的心里过意不去。” 柳若棠看着齐仲梁,目光里满是柔情。 齐仲梁心头一动,心头的怀疑,全然散去,赞许道:“若棠,难得你有这份心。” 顿了顿,他又看了看齐文鸢,轻声相询:“鸢儿,你意下如何?” “姨娘美意,鸢儿又怎么好拒绝,那可劳烦姨娘了。” 齐文鸢朝柳若棠微微一笑,起身福了福身子。 春桃春杏向来不喜欢这个二夫人,总觉得她蛮横跋扈,不可一世。 自家小姐和夫人如此的处境,她肯定也脱不了干系。且不说会从中作梗,推波助澜那必是会的。 刚到齐府,这位夫人就表现出了不小的敌意,今天竟要好心好意的帮小姐办接风宴,二人心头都是一惊。 但转念一想,也觉得十分开心,自家小姐回凤翔来那次,齐府上下不闻不问,她们至今还觉得愤愤不平。 这次办个风风光光的接风宴,那原也是应该的。 “姨娘,老爷。鸢儿这次回来还没去拜见老祖宗,心下很是惦念,这就告辞了。” 齐文鸢向柳若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起身便告辞。 既然柳若棠这次好心的要办什么接风宴,自己当然要前去助助兴,可得让她终身难忘。 齐文鸢轻挑了下眉毛,狡黠一笑。带着春桃春杏,踩着阳光浮动的影子,寻老祖宗去了。 缕缕青烟缭绕在红木的屋梁上,香火红红的火光掩映在黑暗的屋里,明灭可见。 一尊弥勒,端坐在佛堂中央。坦胸露乳,兀自笑着,慈怀天下。 殿前铺的蒲团上,一个老妇正跪拜在上面,右手转动佛珠,闭眼祈祷。 只见她面容祥和,眉目间尽是诚恳之色。 “老祖宗,鸢儿看你来了。” 人还未到,声先到,听下人说,老祖宗在佛堂里烧香,齐文鸢蹦跳着一路跑过去。 那老妇闻声,微微睁开双眼。从蒲团上起来,转身看见齐文鸢,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 齐文鸢连忙跑过去,一头扎在老祖宗怀里,用头蹭着她的下巴。 “鸢儿,你这一去,可让我担心坏了,瞧你都瘦了。” 老祖宗拿手小心的摩挲着齐文鸢的面庞,满脸疼惜的说道。 感觉到真心实意的怜爱,齐文鸢心头一动,俯在她怀里,乖巧一笑,说道:“那可是鸢儿的不对了。” “你这个小淘气,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给老祖宗知会一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好?” 老祖宗轻轻的刮了一下齐文鸢的鼻子,佯装发怒道。 老人心尖子软,念及这个孙女在外面受了多年的苦,她的心里就是一阵愧疚。 当年虽鸢送走这件事情。 以致,这几年来,每每思之,她都十分懊悔,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 但站在她的角度,家门名声自然比得过私情, 眼见这孙女恢复正常之后,愈发的聪明伶俐,她心中自是喜爱更甚。 “姨娘说要给鸢儿办个接风宴,鸢儿不好拂逆长辈的意思,就答应了。但转念一想。这总归算是件不小的事情,特地来问问您的意见?” 齐文鸢适时的开了口,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老祖宗心头一惊,虽然近些年来她不问世事,但是也知道柳若棠向来与莫如雪不合。只是年轻一辈的事,她也不便多管。 见柳若棠突然要给鸢儿办接风宴,心头十分欣慰,能重归于好那可真是件好事。 “那自然也是应该的,鸢儿,你出门这一趟功劳可是不小。” 言辞中满是嘉奖之意。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曾散去。 齐文鸢抓着老祖宗的手。很是欣悦的说道:“还是老祖宗最疼鸢儿了。鸢儿是想,过几日娘亲的病就可见痊愈了,刚好趁这个机会热闹热闹,到时候鸢儿请个戏班子来给老祖宗唱大戏好不好?” 老年人的心思。齐文鸢也是明白一些。除了喝茶。拜佛,就数看戏了。 果然不出所料,老祖宗十分欣悦。淡淡一笑道:“你这鬼丫头,刚好,我也想看戏散散心。” 春桃春杏都是一愣,不知道小姐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可没听说过她喜欢看戏啊,难不成摔了一跤连性子也变了么。 但见齐文鸢神态自若,笑容满面,似乎是发自内心的,也就放下心来。 见目的已经达到,齐文鸢心满意足的告别了老祖宗,回到自己的住处。 午膳吃得极是清淡,青菜,豆腐之类的,依然是春桃亲自下的厨。 许久没吃过好好的一顿饭,她吃得倒是很开心,不时的夸奖几句。 春桃春杏心里都十分欣慰,作为贴身侍婢,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看自家小姐活的开心。 这几日的连续奔波,齐文鸢早就觉得疲乏了,刚用过膳,就老实不客气的在床上躺着睡下了。 直到傍晚时分,小满才喊她起来。齐文鸢走的这几日,小满早就担心坏了,见齐文鸢安鸢就是问长问短。 齐文鸢无暇回答,她一起床,就急着出门。 小满无奈,只好感叹一下小姐的倔脾气,一路小心跟着往街上去了。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的洒在周围的建筑物上,给凤翔城增添了几分朦胧和暖意。 齐文鸢现在出来,目的很明确,找到一家可靠的戏班。 她听云秀提起过几次,说是凤翔城里有一家戏班,远近闻名,但具体位置也不清楚。 因为这间叫德云的戏班名声在外,沿路上听过的人,倒也不少。 三问两问之下,便也打听到了那戏班的所在。 这家戏班历史很悠久,相传最早是出现在汉朝,由一个叫张舟的人一手创办。 张舟自小生活清苦,父亲早亡,母亲含辛茹苦的将他一手养大。 有一天,他生活的小村子里,有一个戏班子途经,见他颇有慧根,就把他收在门下为徒。 等到后来,张舟长大,接过师父衣钵,更是将这戏班办的风生水起。 他把戏班取名叫德云,德乃品德之高尚,云则暗含流云之不尽,合起来的意思就是高尚的品德像流云一样源源不尽。 德云社这百年来,秉承这一原则,扶贫救困,从不为富贵而折腰,芳名一直流传在外。 经过战乱,改朝换代,德云社一直欣欣向荣,如今在这太平盛世,更是兴旺发达。 只是有一条,德云社从不为达官贵人家表演。像齐府这样的世家,从以前到现在,从没得到德云社的垂青。 齐文鸢皱了皱眉头,迎着拥挤的人潮,思绪未定。 她已经想过很多对策,大不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才不相信这世上有铁石心肠的人。 夕阳斜斜的挂在凉薄的天幕上,浅浅的散发着最后一点光芒。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像是有些孤寂的老人,撑着双拐,缓慢的行走着,不愿轻易离开人世间。 影子碎了一地,勾勒出万物的轮廓。 街上的人依鸢拉着小满,穿越过曲折的巷弄。 虽然名声大噪,德云社并不在繁华的闹市区。而在冷僻的落花巷。 落花巷。名字里便有种岁月无常,落花无情的沧桑之感。 长长的落花巷子里,甚少有人家,大约是嫌名字太过苍凉之故。 青石板砌成的路面十分宽阔,两边是耸立的高墙,路尽头遥遥有户院落,里面正袅袅的升着炊烟。 眼见路越走越偏僻,小满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的扯着齐文鸢的衣角,哀求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自家小姐还真是不同寻常。上次是深入赌坊,这次却又来这清凉之地,还是什么龙潭虎xue都要跳一跳才肯罢休,小满在心头暗暗的佩服。 她生来胆子就小。这种偏僻的地方。要换做她自己。那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踏足的。 齐文鸢回过头来朝她淡然一笑,步子却未停下来。 “小满,就是这里了。”齐文鸢抬头望着那方黑漆漆的匾额。眼睛里飞扬出别样的神彩。 小满只顾着低头赶路,齐文鸢这突鸢的身子。 她哎呀一声,用手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循声望过去。 德云社。她喃喃的念了一句。 黑漆漆的大门,有种森森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门檐上悬了两个大红的灯笼,因为天色还早,里面的烛火还未点燃。 竟鸢不禁感慨,想不到这久负盛名的德云社如此低调。 人生在世,越是活的洒脱之人,往往具有大胸襟。 齐文鸢怀着见偶像的心情,轻轻的扣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袭青衣,头发高高的束着,面若冰霜。 见门口娇怯怯的站了两个女子,一时觉得诧异,冷冰冰的问道:“你们找谁?” 只感觉一阵冰凉之气袭过来,齐文鸢在微微的在心底打了个颤,忍不住吐槽,这是个活人么,明明就是一冰块。 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她连忙挤了个真挚的微笑在脸上,回答道:“小女子齐氏特来求见班主。” “你们请回吧,我们班主向来不见外人。” 那人的语气依然的强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两句花说完,他“啪”的一声关上了门,便又把齐文鸢和小满挡在了外面。 莫名其妙的吃了闭门羹,齐文鸢不由得一阵气恼,小满在旁边也是恶狠狠的瞪着那门。 “小姐,他们这么不通情达理,我们还是走吧,这凤翔城里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戏班子。” 小满扁扁嘴,一脸的不情愿。再怎么说齐府也是有头脸的人家,又岂能让人这么轻贱。 齐文鸢暗自赌了一口气,她可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不开门是吧,今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铁杵磨成针。 当下,她又拿手在那木门上奋力砸着。 见齐文鸢如此,小满不甘示弱,狠命的落下自己的拳头,心里暗道:谁让你得罪我家小姐。
一时间,咚咚咚咚,一阵巨响,那门仿似也跟着她们的节拍摇动起来。 里面那人无奈,一脸不情愿的又开了门,怒声道:“你们两个小丫头,怎么还不走,快快快,哪凉快哪呆着去。” “小女子有事求见班主。”齐文鸢仍是那一句话,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人嘿嘿的笑了两声,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想来见班主,他不屑的摇摇头,又把门关上了。 齐文鸢不管不顾,嘴角扬起一抹傲气,又是一顿猛敲,今儿她还非跟这门杠上了不可。 小满也是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使劲敲着,连手变红了也不在意。 “喂,开门,开门。”她不断的呼喊着,偶尔抬头瞧一眼卖力的小姐,更加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那看门人终是不耐烦,把门缓缓的打开,厉声说道:“你们要再不走,我可要找人轰了。” “我今天见不到班主,是不会走的。”齐文鸢眉毛一扬,坚定的说道。 “青松,你在那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一阵浑厚的男声传过来,语气中颇有责备之意。 那看门人闻声放松而来手上的力气。垂下头来,眉目中全是恭谨之色,答道:“师父,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说要见你,让我给拦下了。” 趁着那人的一松劲,齐文鸢和小满狠狠的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说道:“小女子有要事求见班主。” 那被称作师父的人,见齐文鸢虽小小年纪,却是贵气十足。脸上神情流露出诚挚之意。 他远远的向那看门人摆摆手。说道:“青松,你让她们进来。” 那看门人本来还想辩解什么,见师父表情十分严肃,只好把话咽回肚中。不情愿的打开门。冷冷的道:“我师父让你们进去。 齐文鸢心头一喜。大踏步的走进院子。 小满一路跟随,朝那看门人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与门外的冷清相比。院子里却是另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色。 庭院十分大,方圆好几里。一个气派的戏台子,昂然的伫立在中间。 戏台之后,仿佛是居室,只在远处隐隐的露出几角尖利的屋檐。 紧挨着台前的位置,种了两排翠色的芭蕉树。阴满中庭,叶叶心心,卷卷有余情。 芭蕉树后的空地上植满了青草,正值夏日,那草格外茂盛,鲜翠欲滴。 那草丛之中点缀着或红或紫,或黄或白的鲜花,远远望去,仿似七彩祥云一般。 院子两边栽着两排整齐柳树,枝叶在夕阳的照射下泛了一层金辉。 几名年轻人正在树下练功,有的腾空而起,有的姿态轻盈,让人伤心悦目。 这院落里竟藏着这么美的景色,齐文鸢不禁看的呆了,一时竟忘了向那白须老者施礼。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小姐?”那老者见齐文鸢正在迟疑,直截了当的问道。 那老者白眉白须,大概七十多岁年纪,古铜色的脸上星星点点的长着些斑点。虽是年迈,精神却甚是矍铄。 齐文鸢回过头来,十分抱歉的向那老者施了个礼,答道:“小女子姓齐,在齐家排老五。今日有事,来拜见班主,不知您可否引见。” 那老者哈哈一笑,拿手捋了捋白须,说道:“老朽不才,我便是了,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班主不要见怪。这件事说来话长,只怕此处多有不便。” 齐文鸢觉得眼前这个老者的气质,八九不离十是班主,却也不敢贸然决断。 那班主微微点头,略一沉吟,道:“姑娘,请随我来。” 话毕,引着齐文鸢从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上,往后院去了。 那几个练功的年轻人,见有陌生人到来,停止了动作,纷纷拿眼瞧过去,却是各怀心思。 男子均想,这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来,可真是倾国倾城,貌若西子。比之前见的女子可都美多了。 女子却想,这女子怎么生的比我还美,真是让人嫉妒。 见众人盯着自己,齐文鸢觉得一阵不自在,便侧过头来朝他们微微一笑。 一路分花拂柳,拐了好几个弯,他们进入到一片清凉的竹林中,那竹子生的很粗壮,似有碗口那么粗,遮天蔽日。 竹林的尽头有间小屋,那屋子也是竹子制成的,三个房间并排相依。虽不算大,却十分别致。 班主推开右侧的门,让齐文鸢她俩进去。 只见屋内一张木桌靠窗而放,几把竹椅散落的置于地上,桌上的茶具,无一例外都是竹子做成的。 三个人在椅子上坐定,那班主开了口:“弊室简陋,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我倒是很喜欢这里,一窗青竹,一室清香。班主的胸襟可真是让人佩服。” 齐文鸢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一股清香沁入肺腑,不禁感慨道。 那班主微微一笑,目光里流露出几丝欣赏:“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情怀,可真是当是少见,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班主谬赞了。我这次前来,是为邀请德云社前往弊府演出。”齐文鸢微一沉吟,说明了来意。 那班主脸色一沉,微有怒色,转头看向窗外,一时无语。 良久,他才缓缓的开了口:“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德云社创社这百年来,向来不登门演出。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那可不必再谈了。” 他说完话,袖子一挥,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原本对齐文鸢颇有好感,见她年纪轻轻,清丽脱俗,而且见识不凡,但不想她竟然是为此事而来,不免大失所望。 齐文鸢定一定神,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缓缓道来。 她已打定主意,对这班主坦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