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①
龙翰雷仔细叮嘱了苏园园几句，让她赶紧回家去，找个大夫帮忙看看手上的鞭伤。他本意是想亲自护送苏园园回安国公府，奈何他现在正是当值时间，无法分身办私事，只得派了两个兵差留下来，务必要将苏园园安全护送回府。 目送苏园园钻进马车，在兵差的护送下离开，直到看不见了，龙翰雷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旁边一直没做声的没藏昊天。 龙翰雷先是就苏园园的事情，向对方表示了诚挚的谢意，而后又见他五官不似汉人，便试着问道：“你不是中原人士？” 没藏昊天坦然答道：“我来自西夏。” 闻言，龙翰雷的眼神微微一变，据他所知，西夏国的使者队伍已经提前抵达景州城。这个忽然出现的西夏男子，来得太是时候，十有**就是跟随西夏使者队伍一起进的城。 这么想着，龙翰雷又开口问道：“这次负责出使我朝的西夏使者铁骑郡主，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母亲。” 龙翰雷在片刻的讶异过后，很快又恢复镇定：“没想到您是来自西夏国的尊贵使者，我这就差人送您回驿站歇息。” 没藏昊天淡然说道：“不必cao劳，我知道回去的路，这就走了。” 说完，他便朝龙翰雷微微颔首，以示告辞，随即转身离去。 龙翰雷立刻带着兵差将常老大等人押往顺天府，路上少不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常老大等人指指点点，期间还有些胆大的年轻人，甚至会冲常老大几个人扔石头，大骂“阉人该杀”等话。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常老大等人，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没藏昊天是昨天夜里随出使队伍抵达景州城的，今早上街。原本只想替母亲打听一些陈年往事，没想到正好碰上苏园园被欺负的事情，便顺手帮了她一把。 这本来没什么，但龙五爷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让没藏昊天心存疑虑，便在回驿站的路上，想办法找人打听了一下有关龙五爷的事情。这才知道，那位龙五爷正是龙家老五龙翰雷。龙家军的战威名震天下，这是早有所闻的，但此时更令没藏昊天在意的，是龙翰雷的四姐龙氏。 龙氏早年以继室的身份嫁入安国公府，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安国公夫人，位居二品诰命。没藏昊天跟随母亲来到景州城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位安国公夫人，将当年的烂帐清一清。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让他以这种方式见到了龙氏的老弟！ 看来，这次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想到这里，没藏昊天加快回驿站的脚步，刚一迈进门槛，就急不可待地找到母亲铁骑郡主，将今天在街上巧遇龙五爷的事情跟母亲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铁骑郡主却只是微微垂眸，看着手心里的半枚锁心玉佩，笑得温婉柔和：“明日，是我女儿十五岁的生辰，依照中原汉人的习俗，十五岁生辰又称及笄，可是姑娘家的大事。” 没藏昊天却道：”听说过两日就是安国公府大公子的大喜之日，现在整个安国公府都忙着准备这事，都没人提起过meimei的及笄礼。莫不是有人欺负她无依无靠。故意怠慢了她？” 听到这话，铁骑郡主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锋芒。 她慢慢收拢手指。攥紧那半枚锁心玉佩：“听说及笄礼需要母亲为女儿梳头簪发，昊天，你去把之前准备好的贺礼拿出来，明日我们就亲自去一趟安国公府。” 没藏昊天恭敬地点头应下：“是！” 当天晚上，在梧竹幽居里，苏园园看着自己被包成白衣粽子的右手，无可奈何地苦笑：“只是一些皮rou伤而已，你们包得这么夸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手断了……” “呸呸！”刚进门的钟嬷嬷听到这话，立刻连呸两声，“姑娘千万慎言，什么断不断的，姑娘休拿自己的身子瞎说！” 苏园园自觉地闭上嘴巴，摊开手臂，任由连翘伺候自己更衣。她张望了一圈，没见到红袖在屋里伺候，便有些好奇地问道：“红袖去哪儿了？” 连翘答道：“被夫人叫去倚玉轩了，说是要问问今天在街上发生的事情，算算时间，应该就快回来了。”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红袖就回来了。只是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苏园园让人将她的裤腿掀起来，见她的小腿上布满三四条鲜红的鞭痕。 起初红袖还不愿说，后来在苏园园的一再追问之下，她这才低着脑袋将实情说出来。 原来她被叫到倚玉轩之后，龙氏听说了苏园园当街受欺的全部经过，断定是红袖护主不力，连累苏园园受了伤，依照家规，龙氏让人请了家法，抽了红袖五鞭，以示惩戒。 苏园园赶忙让人找来伤药，帮红袖抹上。 看着红袖强颜欢笑的模样，苏园园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若不是你护着我，那几个宦官肯定还会再动手伤人，祖母不该对你下这么狠的手，我这就去找祖母理论。” 红袖急忙伸手抓住她，变戏法似的，转眼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冲她晃了晃：“夫人赏罚分明，护主不力的确是奴婢的错，奴婢被罚得心甘情愿。后来夫人又看在奴婢忠心护主的份上，赏了奴婢二两银子，这些钱可抵得上奴婢三个月的月钱了！” 见她攥着荷包晓嘿嘿直乐的财迷模样，苏园园只觉得哭笑不得：“感情你是被这二两银子给收买了！” 之后没多久，白芨又让人送来了一些活血化瘀的伤药，说是送给苏园园治伤用的，可红袖也没少从中沾光。此事龙氏自然也是知道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们去了。 第二日是初七，苏园园十五岁生辰，她起了个大早。 换衣洗漱，由钟嬷嬷亲手帮她梳了个双丫髻。一身绫罗撒白玉兰花的掐腰窄袖罗裙，外面罩着嫩黄色的半臂小坎肩，双鱼戏水墨玉环佩压裙，琳琅叮当。 对镜贴花黄，眉目清秀如画，端的是柔美精致，娇俏婉约。当年还抱在襁褓里的小女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芙蓉娇面不知美煞了多少蜂蝶。 钟嬷嬷捏着檀木齿梳，慢慢将苏园园的头发梳到底部，心中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恍然感：“一晃眼，十五年就过去了，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透过铜镜，苏园园看到钟嬷嬷感伤的眼神。微微一笑：“不管我长得再大，也还是嬷嬷奶大的姑娘。” 钟嬷嬷悄悄抹掉眼角的泪光，欣慰地笑道：“有姑娘这句话，奴婢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及笄礼的事情早已准备妥当，只等苏园园梳洗完毕，白芨就领着两位面相富态的老嬷嬷来到梧竹幽居，小心翼翼地将苏园园迎到远香堂。 老太君宁氏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之下，稳稳坐到高堂之上，其他人以安国公苏明贤为首。净手过后，依照辈分相继落座。 衣着隆重精致的苏园园被嬷嬷们搀进门来，立于众人视线之中，面向朝东，双膝跪下。 李春茹奉上罗帕与发簪，龙氏在老太君的点头微笑中，起身走到苏园园面前，慢慢吟诵祝福语句：“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说完，龙氏躬下身。拆开苏园园的双丫髻，用湿了水的罗帕帮她擦拭头发。 青丝被捋得极其服帖，龙氏放下罗帕，拿起翡翠双碟振翅金簪，正要为苏园园盘发之时，管事骆永忽然出现在门口，说是有要紧事求见。 见他神色古怪，老太君料定他是有急事，便破例让他进来说话。 骆永刚一进来，就慌忙跪倒在地：“大门外有西夏使者求见，说是要来为七姑娘贺寿！”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 安国公苏明贤首先站起来：“你确定没有看错，来人真是西夏使者铁骑郡主？” “断然没有看错，您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份拜帖，”说着，骆永就从怀里抽出一张烫金拜帖，双手奉上。 苏明贤赶紧接过，粗略地扫了一眼，神色更加诧异：“的确是西夏使者铁骑郡主的印鉴，她怎么会突然跑来我们安国公府？！” 郡马爷苏明秋道：“大哥，来者是客，既然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再将人拒之门外实在于礼不合。” 苏明贤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这就去迎接他们进来，你们暂且等一等，看看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完，他就带着骆永走出远香堂，直奔前院大门而去。 苏明贤刚刚一走，远香堂里就议论开来，话题中心大多是以铁骑郡主为主。 一直站在中间没吱声的苏园园，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很快就凑出一个相当传奇的女性励志传奇故事。 铁骑郡主本名没藏云袖，原是西夏镇南王唯一的女儿，十年前，北齐突袭西夏夜狼城，南楚在旁虎视眈眈，意欲坐收渔翁之利。负责镇守夜狼城的镇南王率兵抵御敌军，却遭遇副将背叛，中了敌军陷阱，惨死于大漠沙场之中。 就在夜狼城群龙无首之际，没藏云袖以女子之身，提枪披甲，亲自登上城门之巅，与三千将士饮下血酒，誓要与夜狼城共存亡！ 接下来的时间里，没藏云袖与三千将士同吃同睡，率领两万拿着木棍做长枪的百姓，日以继夜地与北齐五万大军作战。历时五年，三千将士最终只剩下百余人，两万百姓也已经死伤无数，但北齐的五万大军却仍旧没有迈进夜狼城一步！ 北齐大军败退，夜狼城成功守住，西夏国王大赞没藏云袖巾帼不让须眉，赐封她为铁骑郡主，承袭镇南王的军队与封地，继续镇守夜狼城。 时至今日，铁骑郡主的名字，已经成为夜狼城百姓顶礼膜拜的神明，震慑住所有妄想入侵西夏国的敌人。 而此时，鼎鼎大名的铁骑郡主，居然要亲自来到安国公府，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祝寿？苏园园在不明所以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