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仇人相见
康熙六十年,丙申月,辛亥日。 宜入门,宜祈福,宜开光。忌纳财,忌入殓,忌破土。 这个日子本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不过因为今日是京城最后一个隔离区解除封锁而显得如此喜庆欢腾。 经过两个多月的煎熬,伴随着这个最大隔离区的彻底解封,千里瘟终于被击退! 最后一批患者四百余人终于走出这个最后的隔离区,伴随着所有患者的彻底清空,隔离线和戳在街口的“疫区”警示牌也终于撤走,街道上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这场疫情夺去了多少生命,老百姓们只知道千里瘟终于被击退了。 据说是老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其实根本就是八爷党人暗中安排的庆贺队伍早早就等在街口,一看到最后一批患者走出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闹的那叫一个红火…… 一身正装的八阿哥袍服煌煌顶戴璀璨,正在宣读一份《万民安乐赋》,此文也不知是出自哪位才子的手笔,文采卓然笔笔龙蛇,将这场夺去无数人性命的大灾难描述成为一场抗击瘟神的歌功颂德文章: “天道煌煌,盖有四方,国朝威德,四海其光……赖圣上洪福齐天,朝中臣工指示机宜,军民协力同心……使万民安乐,总疫情汹汹似火,终如泰山之砾……呜呼,神佑之来如天地气运之会……” 在这份总结性的文章当中,能够战胜千里瘟的根本原因就是皇上的运筹帷幄再加上朝中各位大臣的办事得力,最后还要加上军民上下齐心,才打败了可怕的千里瘟,还康乐安定于民。正是因为有以上种种团结,才让可怕而又汹涌的千里瘟显得微不足道…… 总之就是一句话:击退千里瘟的功劳是朝廷的,和宝珠等人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多没有提到过哪怕一次! 如此的官样文章做的四平八稳,既颂扬了康熙皇帝又褒奖了大小官吏,唯独没有提到真正的功臣——宝珠等人。 这篇文字很有可能成为以后论功行赏的依据,每一个官员都喜滋滋的听着,暗中盘算自己可以捞到多大的好处,脑袋上的顶子是不是可以换一换了…… 老百姓们不大明白这种东西,也懒得去弄明白,他们只知道一个道理:救人的是宝珠,至于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天知道疫情凶猛的时候他们躲在那个旮旯里发抖! 走过场一样宣读了文章,空泛的说了些老百姓听不懂的官话套话,这些阿哥和大小官员就喜滋滋的散了。至于他们是去哪里请赏邀功,那已经不是升斗小民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大家都在人群中寻找,寻找宝珠的身影。 毕竟宝珠才是真正的功臣,如果没有这个神医的话,恐怕很多人早已被拉到化人场去了。 让大家失望的是,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宝珠居然没有出现。 仔细的打听之后才知道,神医宝珠竟然是睡大觉。 这么长久的时日以来,宝珠已经累的半死不活,也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宝珠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大家都想好好的感谢她一下,尤其是那些病人的家属,连谢礼的仪程都准备好了,却没有见到宝珠本人,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宝珠虽然没有出来,可她那四个老弟子谁都没有缺席。 薛神医,张理顺,王躬行和路是之都是世代悬壶的医道高手,一辈子给人看病都没有做出过今日这么大的成绩,焉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理顺跟着宝珠师傅忙活了这么久,早就累的半死,可今天却显得异常亢奋,满脸带着兴奋的潮红,不住拱手做着罗圈揖:“诸位乡亲父老,诸位街坊邻里,行医治病乃我辈之本分,自吾七岁学医至今,扶危济困铭刻于此无一时或忘。我张理顺做事从不留名,大家也不必记挂着我张理顺的恩德,我张理顺不过是杏林派一寻常弟子,受师傅教诲做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绩,受诸位乡亲如此抬爱,实在是愧不敢当……” 表面上说行医治病不求留名,其实“我张理顺”这句话从来就没有离口过。说着“不敢当”,脸上却是一副大大敢当的得意表情。 薛神医也知道这是一辈子当中最骄傲的时刻,以前在保济堂几十年都没有今日这么风光,自然也不会客气,一边可以做出“我很低调,我很谦虚”的样子,一边把胡子都翘起来了,完全就是“我师傅天下第一,我就是天下第二”的表情,说着一点都不低调的大话:“要说千里瘟,自是不治之症。不是我吹大话,除了我杏林派,谁敢直面此恶疾?我薛天和数代行医,从不求名利。经我手治愈的病人就是没有一千,八百总不会少,可我薛天和求过什么没有?没有!我就是要万民康乐,至于我个人的名声威望,不过是浮云苍狗,我薛天和……” 四大弟子老实不客气的分享着师傅她老人家应得的荣耀,一边说着不求名利,一边不住的报上自己的名字,唯恐别人记不住一样…… 作为悬壶几十载的名医,钱财什么的或许可以看淡,但是这个“名”字却是珍之若命。硬碰硬的打败了千里瘟,绝对可以在史书上留下一小笔,为后世子孙和同行所敬仰,这个时候能不争这个名声? 师傅她老人家不在乎是否可以留名青史,这几个弟子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宣扬。 以这几个老弟子的秉性,本不应该如此高调,奈何这个荣耀来之不易,而且是太重要了,所以不得不高调一些。 若是往日里如此高调,肯定会被人说成是“老不要脸”,可是现在他们有这个资格,毕竟战胜千里瘟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嘛。 这一次对抗千里瘟,可算是大获全胜,光是这个光环,就可以让杏林派众弟子笑傲医坛了。 正在脸上挂着“我很低调”的表情大肆表功之时,一辆双挽的马车泼喇喇的飞奔而来…… “急症,急症,快让开道路……” 在马夫的大喊声中,马车已经到了近前。 薛天和等人很不满意的看着这个直闯过来的马车:“甚的急症?”
那马夫支支吾吾的说道:“急症自然是很急的病,我要找神医宝珠……” “我师傅正在修养,再不问诊……” “不问诊?不诊可不行啊!” “你有什么急症?我师傅是什么人想必你也知道,辛苦了几个月,刚刚休息一下,还是不要打搅她老人家的好。有什么急症我们就可以给你诊治了。” 这话绝对不是吹牛皮,宝珠的这四大弟子随随便便拎一个出来,也是京城有数的名医。尤其是现在,经历了千里瘟的大战之后,名声如日房中,连千里瘟都能治愈,还有什么不能诊的疾病不成? 那马夫却不肯说明,只是一力的催促要亲自见到宝珠才肯给她诊治。 宝珠最小的那个弟子,年仅五十五岁的路是之看着这个马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怎看你如此眼熟?你不是……你不是那个谁嘛……” 这个马夫确实太眼熟了,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且印象深刻,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路是之这么一提醒,薛神医等人也看出来了:这个马夫确实眼熟,而且是很眼熟,肯定见过。 薛神医很快就忆起来了,顿时面如寒霜,很不客气的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那老爷家的人,对不住您了,那家人的病我们不治!” 这个马夫确实就是那治人那老爷家的马夫。 当初因为那老爷的女儿那玉香是不是怀孕的问题,闹的不可开交,不仅把宝珠“阎王敌”的金匾给砸了,还将宝珠锁拿到了监牢当中,当然印象深刻无比。 四大弟子把宝珠的荣耀当成集体的荣耀,那面“阎王敌”的金匾被那家人砸了之后,气的几乎要吐血,当然不肯再给他家的人治病。 不就是一个喜脉么?我师傅她老人家的医术已经通玄,还能诊不出来?当初不过是为了保全你家女儿的脸面,才承认是诊错了,结果却…… 躲在车厢里的那老爷早就料到宝珠可能会心系前嫌,所以不敢出来见人,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女儿就躺在车厢里,下本身流出的血迹已经污了衣裙,再这么耽搁下去不要说脸面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得玩完! 那老爷再也顾不上脸面了,面色尴尬的从车上跳下来,对着薛天和就是一揖:“小女偶染病恙,性命已在旦夕之间,但求神医一诊,前番多有误会……” “误会?”砸了金匾抓了宝珠,这个事情已经算是和整个杏林派结下了深仇大恨,岂是一句误会就能化解得开? “我师傅她老人是庸医,这可是那老爷您亲口说的,庸医害人,实不敢诊治令千金……”薛天和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看宝珠家那空荡荡的门楣:“我师傅的脸面都被那老爷当擦脚布了,就不耽搁令爱的病情了吧?请那老爷另寻高明。令爱之小恙,我杏林派无能为力!您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