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活在故事里的我们
寒冬孤凉的射线，从阳台客厅之外的阳台那方，朝着里间攀爬而来，又直直地坠在他们的脚边，漪荡出连绵的清光，像是冷寂，又像是只可观想而不可触碰的温暖。 伍子行变得有些低沉而似乎是平静的声音，在其间轻轻地、飘忽地回响。 “曾经有个人，他喜欢逃离，不敢面对，总是自以为是地用着倔强的方式反抗着所有别人给他安排的一切，他一直玩世不恭，活在一种他以为是活着但其实是颓废的人生状态里，他有一个青梅，陪着他度过了年少而漫漫的时光，只是当那个青梅成为长辈们为他订好的未婚妻子之时，他却荒谬地干出了一件十分可笑的傻事...” “在举行的那场盛大而华贵的订婚仪式之上，他逃跑了，并且是处心积虑地逃跑了，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即便他这样做，也并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而如果他不这样做，这一切他所将要承受的就会毁灭掉他的灵魂，把他变成提线木偶一样的人物...” “时间没有过多久，他被找到了，而这时，没有人再要求他和那个青梅订婚，事情好像也就这样过去了，谁也没有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件事的后果，小青梅也据说是为了学业而出了国，他的家人们也不再逼他，因为他想体验一下当老师的感觉，还帮他安排了一切...” “然而，当某一天，他在街上发现了据说是去了国的小青梅之时，他以为是小青梅回国了只是没有告诉他，所以，还想着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小青梅看着他的目光却变得全然陌生...” “就像是记忆里从来没有过他这么个人，她看着他，防备而又带着警惕，而随即，一个男人走上了前来，小青梅便扑到了那个男人的怀里，问着那个男人，这个和她打招呼的人是谁，她都不认识。她看着那个男人的目光，满满都是依恋...” “看着小青梅这个样子。他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小青梅眼里的陌生之色是那么刻骨，丝毫没有作假的痕迹。他看着她和那个男人相依相偎，忽然就没有了再待在小青梅面前的勇气，他跌跌撞撞地便又逃开了...” “他丢下学校里的事宜，匆匆地奔赴回去，只为了问一句。当年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话说到这里，伍子行勾了勾唇角，却终究没有成功扯出个笑容，只顿了顿，便继续道。 “大家都瞒着他，一开始都没有人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过去的也就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再好去计较的...” “直到后来的后来。他才终于清楚，原来，当年他离开了之后，小青梅便穿着一身礼服，不管不顾地要去追他。却偏偏没有注意到路况，出了车祸。一度成了植物人，小青梅的父母和他家也闹得很僵，最后，小青梅被送到了国外救治，又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并和照顾着她的一个医生坠入了爱河，只是，她却忘记了与他一切的记忆...” “而这时两家的关系才慢慢在他家的赔礼之下好了起来，而这赔礼的代价就是他的爸爸，那么严厉的一个人，为了挽回他这个儿子的名声，那么一个强势而骄傲的人，竟是低声下气，差一点点就跪了下去...” “他得知了真相，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竟然变得那么荒谬，他不能接受，这一切因为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甚至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了那些和小青梅在一起的日子，而在那样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之中，他却凭着这些回忆，好像有了一种爱上了小青梅的心情...” “他再度选择了逃离，离开了家，独自去远行，而这一次，当他回来的时候，小青梅成家了，而他的双亲，却是已经双双去世，并且他们去世的原因，就是因为担心离开家的他，整天都心绪不宁，在忧虑之中，慢慢毁了自己的身体...” “他终于不用再逃离，但也终于一无所有...” “然后，他就凭借着还算过得去的学识，当上了一名普通的大学教授...” 伍子行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种似是嘲讽一样的笑意，然后，又道：“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狗血，也很有趣？” 恍惚着的云上依，慢慢地在伍子行的徐徐描述之中找回了一些些的理智，只是现在，面对着他最后的这样一个问题，她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是合适，她只能沉默着，又怔怔地发起了楞来。 这世间，总会有许多的不如意，但是，即便是走到了近乎不堪承受的地步里，最终，你也只能选择继续活下去，因为，放弃生命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解脱。 “人啊，总是要经历些什么，才能真正学会成长...”伍子行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却说出了这样想是一种带着彻悟的话语。 云上依有些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但是却也开始明白，他说的这么多，无非是看出了自己今天神色之中的不对劲，想要来安慰自己，甚至，不惜以破开自己的伤痕为代价，大魔王，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好人，却不一定都能够得到幸福。 窗外，那些光芒开始变得有些刺眼，也渐渐猖狂地在侵占着室内的每一寸领地。 云上依微微地眯起了眼眸，轻轻地、轻轻地道：“老师，灼烈的光，会让人感到温暖而欢喜，但是，像是那样一种光芒的人，在让人喜爱的同时，也会燃烧自己，甚至，灼伤他人，可，即便是这样，最后，那些喜爱之情仍旧不会改变。” 他们一定都希望你，能更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失落在时光里。 伍子行脸上的神情渐渐地也变得有些怔怔然起来，他的目光不知道是错落在了何处，找不到聚焦的光点。 云上依缓缓地站起了身，随即微微躬身道：“再见，老师，还有，谢谢你。”她抬脚，在伍子行飘忽的目光里，慢慢退离，走了出去。 侧身阖上那扇房门，站在长廊上，外边的光芒慢慢地刺进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些微的不适应，她抬起手微微地在眼前挡了挡，但是那些光线仍旧透过她指尖的缝隙慢慢地投落在她的脸上，落进她的眼里。 她微微动了动指尖，浮光随影在她的脸上斑驳跳跃，她轻轻地将挡在眼前的手放下，随即垂下了眼帘，只静静地向外走去。 越过教师楼的安静，云上依又回归到了有着笑闹嘈杂声的学生游荡的区域里，她抬眸，看见她们脸上的欢笑与沉静，看见她们动作间的亲昵与距离，看见她们眼眸里的骄傲与自卑... 那些不同的情绪，那些相似的青春的明媚。 她忽然就又开始想起，那个人，那个又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的人，她的理智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那个人不是曾经她记忆里的人，但是却也告诉她，那个人的样子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她终于，在这么多年之后，才发现，原来，她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他。 莫予尘，莫予尘，莫予尘...——为什么，你还要再次出现？ 云上依回避着来来往往、三三两两的人群，但神思却依旧有些恍惚，她向着宿舍的方向走着，脚步不疾不徐，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总带着些跌跌撞撞的意味。 “砰——” 意料之中，她终于撞上了人，她恍惚着抬起头来，正要说句对不起。 意料之外，她抬起头看到的人，正是那天傍晚她在源湖旁遇见的那个男子，那个顶着当年莫予尘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的男子，而这一次，她撞上了他，他离她的距离，比那天要靠近了许多许多。 熟悉的埋葬在记忆里那种清淡而好闻的气味又在她的鼻翼间回旋而起，面前的这个男子，就连这个方面都是像极了当年的莫予尘。 云上依瞪大了双眼，水媚媚的眼睛里，交错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她愣愣的看着靠得这么近的他，那声对不起也卡在了喉咙里，好似什么声响也都再发不出。 “你没事吧？同学？”他的声音，和他的那张长相一样，濯濯而清俊，落在别人的耳边总是显得十分地动人。 她还记得，当年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她是拜倒在了他这样的声音里，才最终毅然决然地要和他走在一起，但是最后，却也是这个声音，对着别人倾诉起了甜言蜜语。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见云上依迟迟不回答，却只是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己，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时，也不由得又出声询问了起来。 云上依猛地闭上了双眼，闭得紧紧地狠狠地，随后，才慢慢地推开他，睁开眼，却不看着他，只是侧开着目光，道：“我没事。”旋即，便步履匆匆地走开了去。 而他，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在眼前消失，眸光中仍旧是一片濯濯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