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李代桃僵(十一)
这一日几乎是入夏后的最热的一天,一清早阳光已泼泼洒洒地在园子里铺了一地,早间‘花’草上的‘露’珠子已教太阳晒得不见了踪影。首发地址、反着念↘↙穆清正执了一柄纨扇,在一株大桂子树下的鼓形石凳上坐着,避了日头远远瞧着母‘乳’带着四郎在园子内四处摇晃着走路。 因想起吴内监传出的那份名录,一时失了神,忽就教母‘乳’的一声惊叫唤回了神。只见园子墙角边,‘乳’母已然跌坐在地,抬着手臂掩住口,一副受了极大惊骇的模样。四郎一脸‘迷’茫地向四处张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紫‘色’的细长‘花’瓣。 穆清疾步赶上前,抱起被惊得瘪嘴‘欲’泣的四郎,另有婢子扶起地下的‘乳’母。那‘乳’母惊慌失措地指着四郎小拳头中攥着的‘花’瓣,“……娘子,这,这……”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不过是撷了朵‘花’罢了,无需大惊小怪。”穆清压根不去瞧那些御赐紫菊一眼,只轻轻地掰开四郎的小拳头,拿去残碎的‘花’瓣,轻声哄道:“四郎乖,不怕,不怕,母‘乳’同你顽呢。” ‘乳’母原本惊魂不定,见穆清并不将那些御赐的‘花’儿放在心上,也便渐缓下一颗如擂鼓般跳动的心,“怨我没看住小郎君,原不该领着他上墙边顽去,早起‘花’匠还说这‘花’开得不是季节,极难伺候,娇贵异常,我怎就。,怎就没记牢这话呢。” 穆清脑中好似猛然吹过了一阵凉风,头脑霎时清透。抬起头朝那些菊‘花’望上一眼,“你方才说‘花’匠……” ‘乳’母不知就里,跟着回头瞧了一眼,只觉莫名其妙,“是‘花’匠,早起还‘侍’‘弄’过这些‘花’。” 穆清眉心一收,面上即刻浮现出振奋的神情,转手将四郎递到婢子手中,“好生带着他,与‘乳’母一同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莫再出甚么岔子。”言罢提起裙裾,快步往后院书房走去,心中逐渐透亮。 能每日出入自家的,不正是‘花’匠杂役们么。她与杜如晦教人盯得严严实实。可又有哪一个会去紧盯那些下人仆役呢。更何况太李建成一贯高高在上,下人们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从不肯多瞧一眼。 她一气儿行至书房。热气蒸得两腮通红,来不及将气喘匀,弯着眉眼向杜如晦道:“如今这宅子里的园子大,各处‘花’草繁多,一名‘花’匠许是不够使唤,咱们再添一名‘花’匠来,如何?” 杜如晦微皱着眉头,起身将她拉至矮‘床’边,倒过一盏凉茶,“这些事你拿捏着办就是了,怎还来问我?为这么点子琐碎跑得这样急火火的。” 穆清在矮‘床’上坐下,无心吃茶,只拿着纨扇扇了几下,笑道:“这名‘花’匠可非同寻常,养护‘花’草的本事如何,我却不知,于你的燃眉之急,大约能解上一解。” 杜如晦执笔的手凝在了一方黄硬熟纸上方,浓黑的墨汁无知无觉地滴了一滴在纸上,白费了一方好纸。他丝毫未在意这滴刺眼的浓墨,灼灼地注视着穆清眼中稍带几分的狡黠的笑意。 “我‘私’心想着,咱们这宅子,刚得了御赐的菊‘花’,多请一两名‘花’匠小心伺候着,也在情理之中,任是谁也不会想到旁处去。既然你我都出去走动不便,不妨由这位‘花’匠替了咱们去外头奔忙,每日到府中做活时,便令他将所行所集细细禀来……”穆清端起茶盏,吃了口茶,眼瞧着杜如晦的神情逐渐明朗,她心头亦是欢喜,索‘性’一气儿说了下去。 “这名‘花’匠,我也早替你备下了。原是受了尹氏之害的,侥幸教我救了他父亲一命,他自发愿要听候差遣,我便避开人,将他全家挪到了长安,如今正在崇化坊内住着。彼时估‘摸’着他日后或是个能用得上的,遂使人暗中留意了一阵,‘摸’透了底细,品‘性’也算是端直,身底清白。” 杜如晦忽然丢下手中的笔,任由笔端的墨汁溅污了案上的硬黄纸,振奋地探臂越过书案,握持住她的双臂,“果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他抿着‘唇’,频频点头,“这回的你可是立了头功的,穆清,穆清,我要如何谢你才好。” “如何谢么……”穆清伸手‘揉’了‘揉’额头,促狭一笑,“这可是桩大人情,我总要细想想才好,待我何时想着了,再说予你听。” 第二日,永兴坊深处,大‘门’口瞧着最是简朴的一处宅子,便迎来了两名短褐打扮的‘花’匠。这两名‘花’匠的到来,果然不曾令人多瞧一眼,寻常到如同永兴坊中每一个日常往来的家仆,营营碌碌为生计嚼用埋头做活。 这两名‘花’匠中的一名,被带至园子墙角边的一溜紫‘色’菊‘花’跟前,战战兢兢地‘侍’‘弄’这些珍贵万分的,又在这个原不该开‘花’的季节里开得异常诡异‘花’朵。他一面如敬佛般地虔心打理,一面不免在心中生出几句嘀咕:听闻这家的阿郎是位长史,这长史于长史夫人皆好生奇怪,怎将这犄角旮旯奉为全宅上下风水最佳之处? 另一位‘花’匠,却被径直带到了内院的书房内,关着‘门’与书房内的人切切密谈了一整日,就连午膳,也是由穆清与阿柳亲自提了食盒送入书房内。直至日暮时分,方才见人出来。 自杜宅内院的书房出来时,胡大郎只觉自己再不是从前投报无‘门’的酸腐书生,亦非任人欺凌的乡野村夫,自此便有一条险急却令人痛快的道在脚下延伸,心中那一点节义与愤恨的火苗同时被高高燃起。 …… 至六月末,刘武周进占了介州,步步‘逼’近长安,此时玄甲军与骁骑营依旧休整着,偏不巧秦王“恰逢”时气不利,前年征薛举时爆发的疟疾,又有反复之状,一日三拨的御医,流水一般地进出承乾殿,只说这病症该着如此,也惟有安心静养上一段时日,并无良‘药’能教他立时就好了的。 偏偏此时后宫内又传郭婕妤并新生的小皇子一道出了痘疹,伺候过的宫人四下悄悄地说嘴,传言小皇子尚好些,痘子只在身上,郭婕妤的情形却是教人痛惜,面上手上前‘胸’,这几处紧要的地方皆有痘子,即便是好了,免不了要留下痘疤在脸上,好端端娇俏妍丽的一张脸,算是糟践了。
秦王与郭婕妤同时抱病,愈加坐实了“时气不利”一说,宫人世‘妇’们,难免都有些心悸,深怕沾染了病气,终日惶惶。再有便是每日三呈的战报文书,时时告禀着晋阳的危急,朝堂上的朝臣们,很容易就将时气同时局联在一处,忧心忡忡,殚‘精’竭虑,只怕这诡异的时气将这个初生的,尚如风中飘摇不定的微弱烛火似的王朝,倏地摁灭。 一时扰攘开来,很是纷‘乱’了一阵,足可称作内忧外患。 不出几日,战事迫在眉睫,再拖怠不得。朝中乍然就传出了令人惊愕的谕旨:太子乃国之根基,为保国基之稳固,万不可有所毁伤,秦王尚有恙,着齐王统兵迎战刘武周,尚书右仆‘射’裴寂任晋州道行军总管,参辅齐王。 这一回,不仅是秦王一脉的臣党要强忍嗤笑,朝堂之上只怕大多朝臣都忍不住暗自腹诽,圣上当真是袒护太子过了头。以往的战事一起。自有秦王率兵迎敌,如今秦王卧病,领兵征战的重任由太子接替本在情理之中,现下却要年方一十六的齐王担纲,另有对兵法军阵不甚通晓的裴寂辅佐,此战如何能有胜算? 起兵初时,太子尚且骁勇能战,众兵将亦能领得,眼下大约真是连齐王都差了远了。群臣心中的筹码不动声‘色’地朝秦王那一端拨了一拨。 齐王领兵浩浩‘荡’‘荡’出城的那日,后宫中的郭婕妤亦悄然无声地挪了宫,携了一名贴心的宫婢及襁褓中的小皇子,寂寂寥寥地挪至后宫深墙外的掖庭宫中。 …… 大兴宫内‘鸡’飞狗跳,却愈发衬得永兴坊中的杜宅一派惬意自在。杜如晦因秦王卧病,除开每隔三五日往承乾殿去问个安之外,处置半日公文外,别无他事,每日倒有闲情逗顽幼子,与拂耽延教授一些功课。胡大郎隔天进府向他回禀一遭,无事也就罢了,有事时顶多耽搁上半日功夫。 两人间或也往东西二市闲逛,也不十分兼顾身份,与市中商户多有扳谈。尤其是穆清,没事净带着‘乳’母与四郎往市中跑,瞧着她那形景,竟似是要正经行商了一般,丝毫不见官眷的骄矜,众商家的心底逐渐难以觉察,又不可动摇地倾向这位眉目柔和,巧捷万端的官家娘子。 有个把熟稔又好事的打趣儿,笑说小郎君尊重,又是杜长史的长子,终是要继承父亲衣钵的,原该离着商户市井这等下九流之所在远远的,现下怎隔三差五地抱着来。 穆清毫不在意地抿嘴浅笑,再有人问,她索‘性’回道:“商事亦是国富之根本,怎就是下九流了,说这话可不是糊涂。况且入仕做官未必是天下头一桩得意事。”这话粗听着并不在情理中,细细一辨,竟也挑不出个‘毛’病来,句句皆是实在理儿,康三郎领的头,众人纵声大笑,倒是将发问的人臊了一脸不自在。r1292 书哈哈小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