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夫妻
这天晚上,不该平儿坐更。她在旁边耳房自己屋里炕上躺着,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从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在计划着将来某一天的离开,这念头从来没有消失过。 一直以来的困难有两点,一是钱,二是身契。可是今天,准确的说就在几个时辰前,她发现即使有了钱,甚至有一天真的被除了奴籍,真的可以一走了之的时候,她的心里竟会有些微的不舍。舍不得直爽的喜儿,舍不得温柔的柳叶,甚至连凤姐也有些舍不下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可是,她一直是抱着置身世外的态度默默生活在王家和贾家的,现在,难道竟然入戏了? 从前世想到现世,又从现世想到将来,平儿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直到三更天才朦胧睡去。 临到天明时,半梦半醒中忽然听到凤姐屋里传来“哗啷”一声刺耳的响动,仿佛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很是惊心。 平儿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顾不上披外面的衣服,趿着鞋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才跑出门,顶头正看见贾琏红涨着脸气冲冲地从凤姐屋子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跟平儿几乎撞了个满怀。 平儿连忙低头曲膝,轻轻叫了声“二爷”,贾琏视若无睹,嘴里低低地不知骂了句什么,蹬蹬蹬地一路走出了院子。 平儿见他走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凤姐屋里,见凤姐正站在地下,散挽着头发,杏眼圆睁,胸脯急速地起伏着,显见的是气得不轻。地下一只成化窑折枝花样的茶碗已是粉身碎骨,也不知是贾琏还是凤姐摔的。 梨蕊已经绞了热手巾,正替王熙凤擦着额头上的汗,又替她不停地抚着胸口,一边口中劝着:“姑娘别跟姑爷一般见识,男人么,哪有几个好的……” 平儿一听,便知这两口子必是又打架了,便先不吭声,只蹲下身去捡那地下的碎瓷片。 只听王熙凤在那里咬牙切齿地骂道:“混帐东西,不知哪里鬼混到这半夜,又进来跟我混闹,拿我当什么了?可恨我那一茶碗偏生砸偏了……” 梨蕊将牙一咬,恨声道:“我就说这都怨姑娘!干什么那么着急地嫁给这琏二爷?就算一辈子不出嫁又怎么样?倒乐得干净呢。眼下上哪儿找后悔药去?” 平儿听她这话说得露骨,不禁皱了皱眉,一抬头见门外有小丫头拿着笤帚在那里探头探脑,便低喝道:“我都收拾完了,你还来干什么?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那小丫头红了脸,只得惶恐不安地退后两步走了。平儿这才上前掩了门,冲梨蕊皱眉道:“低声些吧,这院子里好几个大太太的人,jiejie一向周全,怎么这会倒这么毛躁了?” 梨蕊冷笑一声道:“我哪有平儿妹子那么深的城府?我不过是个一心为了姑娘的蠢人,一见姑娘受人欺负我就急了,不象平儿妹子那么冷静,一句多话也不说……” 平儿听她的话夹枪带棒的,心里也有些生气,忍不住说道:“可jiejie说的那是在劝姑娘么?那不是火上浇油?姑娘听了心里岂不更难受?” 王熙凤胡乱挽了下头发,脸上是烦躁不堪的神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别说了。自己慢慢坐在椅子上,手指绕着发梢来回转圈,望着那门外出一会神,又烦躁得站起身踱了两步。 梨蕊便转了话题,走上前一边帮王熙凤梳头,一边低声温柔地说道:“要不然我叫人去拎热水来,我服侍姑娘洗个澡吧?泡一泡说不定心情就好一些了……” 王熙凤不耐烦地说:“这早晚的洗什么澡,略等一等就该到太太那儿请安去了。” 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去。凤姐枯坐在窗前,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泻下来,眼皮肿胀,脸上黄黄的脂粉未施,显得有些憔悴。平儿看惯了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此时见她如此落寞,忽然从心底热了起来,上前一步,冲口而出道:“姑娘……” 王熙凤抬起头,用探询的眼神瞅着平儿。 平儿已经在暗笑自己异想天开了,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王熙凤狐疑地问道:“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平儿被逼不过,只得咬了咬嘴唇,困难地说道:“我是想说……如果姑娘实在觉得委屈,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和离呢?” 王熙凤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道:“什么?!” 梨蕊仿佛大白天见了鬼,过了好半晌才惊骇地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和离,你当是扎个耳朵眼儿那么简单?况且咱们王家这样的世家巨族,就算是真和离了,姑娘回娘家怎么过日子呢?”
王熙凤的眼睛黯淡下去,点了点头,慢腾腾地道:“不必说了,这个想都不用想。” 平儿默然不语,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姑娘其实还是心里的事情没有放下。可是,既然已经如此了,只能想开些,不然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既然不能和离,与其自己生气,倒不如想想除了不能改变的,自己还能改变些什么?难道要这么生气赌气一辈子?” 凤姐出神地望着平儿,轻轻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从贾母那里回来,王熙凤恹恹地躺在床上,眼睛似合非合,慢慢有些倦了。刚朦胧睡去,便觉脸上热呼呼痒丝丝的,睁眼一瞧,却见贾琏蹲在床边,双肘拄在床沿上,托着腮,笑咪咪地冲自己脸上吹气。一见她睁开眼,便笑道:“才吃了饭就睡觉,不好不好。快起来,我给你看个新鲜玩意儿。” 凤姐冷着脸,本不欲理他,正待翻身向里,忽然想起平儿劝她的话,心里盘旋了一瞬,便坐起身,向耳后拢了拢头发,冲贾琏莞尔一笑,道:“你有什么好玩意儿能入得了我的眼?” 贾琏见凤姐忽然面容和煦,巧笑嫣然,全不似先前狠呆呆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喜,便从袖中摸出一物,笑道:“这是西洋来的八音盒,会唱歌,喏,我先玩儿给你瞧瞧。”当下,便将那珐琅小盒子掀开,背后的发条拧了几下,再一松手,盒子里忽然叮叮冬冬地飘出一阵细碎的音乐声来,煞是好听。 凤姐不由笑道:“咦?这东西有趣,拿来我瞧瞧。”边说,边伸手去拿。 贾琏却将那八音盒一收,顺手抓住凤姐的手便往怀里一带。凤姐一个没坐稳,便直直的倒进他的怀里。抬眼瞧见贾琏也是浓眉深目,唇边含笑,清清俊俊的一个人,又这样低声下气地曲意讨好,不觉红了脸,低声骂道:“作死的……” 恰在此时,听见院里有人说话,细听之下是王夫人那里的丫头荷花。王熙凤忙从贾琏怀里挣脱了身子,扬着声音问:“院子里是谁?” 便听平儿在外面笑道:“是二太太那边的荷花。宫里来了公公,说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刚晋升了元嫔,二太太高兴得了不得,叫奶奶们都过去乐呵乐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