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变生不测，桂香被逐
大家进了屋，分宾主落座，桂香和梅萼笑吟吟地忙着献茶。王夫人两眼瞧着桂香，笑道：“桂香这丫头，我记得会扎一手好花儿，那年在我家里给我绣的那个抹额，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让人夸呢。” 桂香便笑道：“多谢姑太太夸奖……您不嫌弃我手笨，奴婢再给您做两个换着戴？” 王夫人才要说话，王熙凤便望着桂香笑吟吟地说道：“我才忘了，哥哥今儿还跟我说要送珠哥哥两部书，你现在到大爷的书房里找他的小厮要了来。” 平日里这跑腿儿的活向来都是小丫头们干的，桂香在梧桐苑里又一向得宠，当下她便微微愣了一下。 王熙凤把她的神情尽数瞧在了眼里，皱眉道：“还不去？你越大越没规矩了！怎么，连我都使唤不动你了？” 这话说得就重了，桂香又是错愕又是心惊，连忙低头应了一声：“是，这就去”便小跑着出了屋子。 这里王熙凤谈笑自若地命丫头们拿各色精致干果蜜饯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王夫人便道：“凤哥儿不用忙，我们待不了一下子，这就该回去了。出来的工夫可不短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料理。” “大年下的家里有什么事？姑妈再多待一会嘛，索性吃了晚饭再回去。”王熙凤听王夫人说要走，心里忽然空了空。 “你姑妈现掌着家，满府里上上下下百多口子下人等着听你姑妈的示下；老太太跟前要侍候，妯娌叔嫂间要周旋，这大年下的还要迎来送往，应酬各府的女眷，到处都是事儿，哪有你小孩子家想得那样清闲？也就是你姑妈这样的能干人才能做得这样周全，稍微换个差些的，早就抓了瞎了。” 严氏这回终于奉承到了点子上，王夫人听得眉舒目展，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桂香去不多时，果然捧了两部御制新书回来。一进门，先摸了摸鬓发，这才微微低了头，垂下睫毛，脸上含了笑意轻移莲步走上前，双手捧着书意欲奉与贾珠。 王熙凤双目灼灼地望了她一眼，忽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先放那儿吧，这么光秃秃地就拿给珠哥哥多么难看”，因回头吩咐梨蕊：“拿到里头去，用那块水墨花鸟绫子的锦袱细细地包好了再拿出来。 梨蕊应了一声，便走过来向桂香手上接书。桂香一双眸子却忽然莫名地闪过一缕惊恐，脸色煞白，双手不由自主地将书紧紧握住向怀里一带。 梨蕊一接之下竟没将书接过来，不由皱了眉，细长的双目冲她微微一瞪。王熙凤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她二人的这场眉眼官司，依旧同她母亲和姑妈谈笑风生。 桂香看到梨蕊满面的愠色，终于无力地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她捧着书走进旁边的卧房，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额上不觉渗出一层细汗。 王熙凤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瞧在眼里，嘴角边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又耽搁了一会子，王夫人与兄嫂话了别，便和贾珠登车而去。王熙凤却显得格外精神，在房中跟众丫头肆意玩笑到三更天，方才睡了。 第二天，王氏兄妹按例要去叔父王子腾家磕头拜年。 一大早起来，平儿忙忙地端了洗脸水站在帘外伺候，正听屋内王熙凤冷声斥道：“这么不中用的东西，留你何用？”当下便吩咐柳叶：“叫人出去把她娘喊来，把这死丫头领回家去！” 平儿满心的惊疑，正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听屋内有人扑通跪倒在地，继而在那青砖地上咚咚咚地磕头有声，接着便是桂香绝望而恐惧地哭求声传来：“姑娘！求求姑娘！看在桂香从小服侍了姑娘一场的份上，求姑娘开恩饶了奴婢这一遭吧……桂香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姑娘，求求姑娘……” 就听梨蕊在旁边道：“以后？还有什么以后？姑娘这枝玉簪子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十个你卖了，也不够半个簪子钱。姑娘格外开恩，都不予追究了，只叫你出府回家去，你还不谢恩，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做什么？” 桂香哭得更是哽咽难抬，一句话旁的话也说不出，只是在地上连连磕头，不肯出去。 王熙凤终于不耐烦起来，皱眉道：“把她架出去，别在我跟前嚎，看着心烦。” 梨蕊听了，便掀帘子出来叫那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拖人。一掀帘，平儿正看见梨蕊凝着一脸寒霜，浑身竟隐隐有种肃杀之气，和以往的温柔恬淡判若两人，不觉吃了一吓，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 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应声进了屋，因平日受桂香的喝斥欺压多了，心里对她早有怨恨，此时听说要撵了她出府，简直是天从人愿，不由分说，上前便扭住了桂香的肩膊向外拖。 桂香额头上磕头磕得一溜青紫，见王熙凤四平八稳地坐在椅上只是悠闲地喝茶，知道再无回旋余地，忽然用力挣脱了两个婆子的手，悲愤地叫道：“姑娘！那簪子分明不是桂香弄断的，早上伺候您梳头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两截在那里了。您要撵奴婢出去，就直接撵，何必临走还一定要安给桂香这么一个罪名……” 王熙凤听了，倒笑了，玉指纤纤，指着她道：“向来在这屋里不是就显得你最聪明么？怎么这会子倒问出这样的话来了？我说是你弄断的就是你弄断的，糊涂东西，给你留着脸面你反倒还不要脸了！”话未说完，登时放下脸来，横眉立目喝道：“把她东西收了，连人一并扔到院子里去。等她娘来了，也不必进来回我，领着她闺女各人家去就完了。” 梨蕊走上前，从袖中掏出张纸掷到桂香怀里，道：“拿好你的身契走吧。” 桂香双目直勾勾瞪着梨蕊，几乎要喷出火来，恨声道：“梨蕊，你不是说不告诉姑娘么？我竟信了你！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么？”说着便扑上去揪打梨蕊。 王熙凤早喝命丫头们：“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把这不要脸的东西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