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枫如血
荒古界葬华星宫 醉卧冰尘是一个血统纯正的白魔,今年一万两千岁,从白魔族的角度来说,还是一位十分锐气昂扬的年轻人,他长着和其他白魔一样的银白色头发和金黄色的瞳孔,身材高大气质威严,天生拥有高贵的血统,更重要的是他和当今的堕天河魔皇大约算得上某种程度上的亲人——虽然堕天河魔皇大约是他祖母往上那一辈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和那位伟大的人拥有一脉血缘的事实。 望川天穹是个不重视亲缘血统的人,在督元者和帝皇双重身份者的眼里没有所谓的亲人,因为亲情牵绊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地位和力量来的重要,只是她不重视不代表别人不重视,葬华星宫朝堂之下的老臣们照样将望川天穹出身的那一脉白魔像是祖宗一样毕恭毕敬的供奉着,也难怪醉卧冰尘虽然还很年轻便染上了不少贵族子弟的恶习,比如骄傲,狂妄,将自己看的高于一切。 葬华星宫的偏殿里,身穿银白色礼服的醉卧冰尘穿过一条一条宽敞的回廊,头顶上悬着的水晶灯饰映着柔和的白光,他的脚步停留在了一扇厚重的桃木包芯雕花门前,手里拿着一支细长古朴的钥匙缓缓松紧锁孔,用力的扭转了两下,大门松动,被他推了开来。 这是一座看起来比葬华星宫正殿小不了多少的宫殿,里面陈满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色木质书架,上面一摞一摞的经卷从新到旧,各种材质,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香薰味道,并不浓,反而非常清淡,却有着疑似提神醒脑的作用。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白裙少女坐在大门边的一个桌子旁,她的眼睛和头发都是纯正的黑色,看起来是一个夜魔族,身上的灵素波动并不是很明显。不知道是故意收敛还是本身就没有多强。 “醉卧殿下,您来了。”少女本来在看一本古老的旧书,看到醉卧冰尘的到来站了起来屈膝行礼,盈盈一笑看起来像是随风飘落的樱花碎瓣。 “嗯。”醉卧冰尘简单的应了一声,“霜花,我好像有很久都没有来看过你了。” “其实也没有多久,大约是十三年罢了。”被称为霜花的少女把一缕黑色的鬓发捋到耳后含笑说道,“为什么今天殿下……” “你在看什么书?”醉卧冰尘一进来眼神就在周围不断的扫视,最后看到了少女握在手上那本发黄发脆的书籍,书的外壳已经掉落了。而且上面的文字看起来很有些怪异。至少自认为精通各魔族语言的醉卧冰尘都没有看懂。 “这是来自红尘的一本史书。”霜花将书抬了起来,“一段悲伤的历史,但是对红尘来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我曾经看过这本书。但是最近又把它重新拿出来看看。” “哦?上面说了什么?” “这是……红尘七千年前的一段往事。”霜花的目光回到发黄的纸张上,“连文字都是红尘古文,现在已经极少见到了。” “七千年前……混沌督元者在红尘现世的那段时日么?”醉卧冰尘那个时候还是个五千来岁的孩子,记忆却是有了。 “是啊。”霜花点点头。“红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出过无数不可思议的人和事情。” “……我只记得有一个叫浅眠的人,他明明不是督元者,但是他的兵器却和督元者的齐名。”醉卧冰尘将霜花手里的旧书拿了过来随手翻翻,书页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似的松散,“……嗯?这是谁?” 醉卧冰尘虽然看不懂那些文字但是却眼尖的看到一张插图。上面是一个腾空执剑的少年,长发飞扬,腰穗飘舞,扬眉星目仿佛剑神临世。他的背后是无数飘落的猩红点点,有点像红色花海。更像是无数血花飞溅。但是仔细看看,就会辨认出那其实是无数飘舞的枫叶,红的滴血。 “他没有名字……”霜花看了看图,“名字被抹去了,生前的事情也一概不得知,他的存在好像很鲜明,甚至留下了特别的画像,说明他很重要很闪耀,但是他的事迹又好像是被抹布用力刻意的擦去了,是一个……不可说的人。” “什么叫不可说?” “传说中他犯了巨大的过错,遭受天罚,生前不得安宁,死后脱出轮回永远被镇压在黑陵最深处受尽苦难,每天经历自己生前最为痛苦的事情十遍。所以他的名字也成了一种忌讳,被历史故意抹去埋没,以防止他的不幸传递给后人。” 醉卧冰尘愣住了,难道死亡还不够偿还一个人生前的过错,还要生生世世,永远都不得安宁去赔偿天罚?这个少年……到底曾经做过什么?才会被这样严苛的对待? 霜花看到醉卧冰尘有些惊愕的样子,微微扬起朱红的唇角,“醉卧殿下,其实我觉得他是个英雄,如果我能够知道他生前的事情,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都说人算不如天算,命运无法改变,但是他宁可接受天罚都要去做那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对着苍天挑战,最终尽管承担了很多人无法想象的后果,但是……似乎也是值得的了。” “是么?”醉卧冰尘倒是不知道为什么霜花这样推崇这个疯子,“但是他的那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都被彻底毁了,本来他还可能转世,有无数次新的生命经历,但是因为那一世的浮夸和愚蠢,搭进去了七千年的岁月轮回,值得不值得,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如果他乐意平庸的过完那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这本书上也就不可能有他了,也许一个魂魄在千万年的时光缝隙里只有一次尽情燃烧的机会,就像是夜行久了的蛾子,看到一团明亮的光,就算明知道会被烧成灰烬……也忍不住扑上去,享受那片刻的光啊。” 如果是别的人和骄傲的年轻贵族醉卧冰尘这样辩论说话,大约早已经被拖出去了,但是醉卧冰尘似乎不怎么介意霜花的话,反而摇了摇头,“你为陛下看管这个书馆已经多少年了……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多。” 霜花苦笑着低下头,“这里的书如山如海,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看到其中的千百分之一,因为还有源源不断的来自五界各处的文献涌进来,我只能用我的余生去不断钻研探究,看到更多的东西,见识到更多的秘密,这样……就算我真的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个葬华星宫,我也……没有遗憾了。”
“是么。”醉卧冰尘笑笑,有些失神的看着少女有些苍白的脸,所以,才那样羡慕有机会遇到可以烧死自己火光的蛾子? ———————————————————————— 幽冥黑陵最底层他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消失在了视线里,那一瞬间,满世界的枫树都突然红了叶子,然后,凋零一地。 呵呵……自己这一生…… 他靠在巨大的枫树上,缓缓的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身体里血管里的血在悄悄停止流动,慢慢变冷,凝固,鲜艳的血滴落在枫叶上,将那些枫叶染的更红。 “明纱……” 梦醒了? 少年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依旧是毫无生气的暗无天日,千万年如一日的单调,而他确实在这不知道多少年里已经无数次经历这个镜头,每一次都像是将心上的伤口重新撕开,血rou模糊的插入钢针。 无所谓梦醒不醒,因为那只是另外一个噩梦的开始…… 也许数千年的时光已经让他忘了什么是憎恨,什么是恐慌,什么是惧怕,什么是痛苦,甚至,什么是绝望。但是因为每天不断重复的画面,让他有幸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没有忘记那个白色身影的名字,他的世界和思绪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名字和不断轮回往复的那些画面,像是永远逃脱不了的诅咒。 如果……如果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 到底要不要过几十年如一日,最普通但是最快乐的生活,要不要去拒接命运的指引,最后走上那样一条道路?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为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这里是幽冥的最深处,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遗忘的角落里,有一个被天罚了七千年的鬼魂麻木的看着上方,好像能看到一丝可怜的光。 太阳是什么样子?他不记得了?剑是什么样子?他不记得了。 他记得……明纱是什么样子,以及她离开时满天洋洋洒洒落下的枫叶,像是不断掉落的血色眼泪。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啊,又比我过的好多少呢?无论你当时如何,你至少还有无数个来世,但是……我永远都没有所谓的来生了,你知道我现在在幽冥的最深处吗?知道的话……你又会来看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