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风衣澈和元珏不是很熟,风衣澈甚至不知道元珏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他的道号是元珏。 风衣澈熟的人没几个,除了夏溪泽之外几乎没有人敢说自己很了解风衣澈,元珏对这位师兄只是几乎仰望的崇拜,但是当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只剩下了手足无措。哽咽了半天几百岁的老人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却终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珏,这些年来,你在青城也算是辛苦的老人了。”风衣澈冷冷清清的说道,“元涧弄出的花样,你大约也是知道的吧。” 元珏不作声,因为他听出了风衣澈口气里的轻视和鄙夷,但是却不知道来自于哪方面。韩涧的努力其实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元珏当然不例外,要说元涧不是个称职的掌门,元珏说不出口,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元珏后来觉味过来,知道韩涧少的是什么了,那个人,大约早就将早年和师兄弟们天真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他的眼里永远只有最耀眼的位置,为了个人的荣耀,就算将那双本身清明的眸子染上污浊的色彩也在所不惜。 他少的是一份真心,多的,大约是一份猜忌。 元珏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在某些地方他足够的敏感聪明,体察人心,比方说对于韩涧,那个刚刚将权势握紧自己手里的人就注定一辈子不会丝毫松手的人,他警觉的后退,他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元涧师兄,如果不想要被他尖锐的锋芒伤害,就要保持足够的乖顺和距离。 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当年元字辈的同门已经折损的七七八八,有的因为修行不足时光荏苒苍老死去,有的因为桫椤林之战客死他乡。现在剩下来的,竟然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风衣澈很快又宣告隐居,整个青城从此真的落在了韩涧一个人身上。元珏觉得他的师兄乐此不疲。并且不乐意将任何一点权力分到其他同样辈分的师兄弟身上。 元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光辉,安安静静的在韩涧之下。当了一名有名无实的元老,从此养老般的一百年。 现在,风衣澈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轻描淡写的提起韩涧的做法,元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元澈师兄,掌门他……其实,对青城很是尽心。” 这话说的不功不过。圆滑的有些拙劣,韩涧对青城尽心那是自然的,连风衣澈都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他在玩火,而且迟早会烧死自己。”风衣澈冷冷的说道。“元珏,红尘明灵素衰退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吧。” “……元珏知道,事关整个红尘,元澈师兄是要出山助掌门一臂之力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元珏觉得自己的精神打起来不少,连眸子里顿时都生出不少光彩。 “我不是没有打算过与他合作,”元澈淡淡的说道,“但是他愚蠢的无药可救,而且瞻前顾后。早就不是当年敢打敢拼的元涧了,当年的少年意气风发,早就被时间发酵的变了质,发霉发烂。” 这话说的元珏差点呆愣当场,他竟然不知道风衣澈竟然是说话这般露骨刻薄的人,但是对方的表情又那般淡定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鸡毛蒜皮的小事。 ———————————————————————————— 楚离涯站在高高的瀑布之下,看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白练默默无言。 不久之前,她尝试进入心之境界入门落英朱雀式,结果是失败了,夏溪泽在最后关头将她的灵识抢救了回来,不至于陷入彻底的迷失里。 哗哗的瀑布轰鸣般的撞击着地面,溅起无数的水花银朵,濛濛的水汽弥漫的到处都是,浅浅的水潭便无数被冲刷的平滑的巨石,长满了深绿色的滑溜溜的青苔,踩上去一不小心就要滑倒。岸边一丛一丛的花草从花枝到茎叶全部都是金灿灿的明黄色,乍一看简直落满了遍地黄金,耀眼的炫目。 除了幽谷飞泉,这大约是天仓山最大的一座瀑布,被称为明月泉,光是声势都十分的惊人,远远的能听得到震耳欲聋的响声。 楚离涯站在这样水汽弥漫的地方多少有点不舒服。 你的心思,终究不够纯净啊…… 楚离涯其实自己也很清楚这个弱点,也不能算是弱点,只能是心之所向,实在无法掌控。只要进入自己的心之境界,她就不得不去面对一堆奇奇怪怪或真或假的幻象,过去、现在和将来好像在那里彻底融为了一体,让人几乎挣扎不出来的迷茫。 如果不能克服自己的内心,不光是落英朱雀式,将来的修行大约都是很要受到阻碍和困扰,等到修行到更高境界,心底纯净思绪无杂这一条就更是重要,若是脑海中始终纷纷扰扰千头万绪,灵力如何能被运用的如同天人合一? 楚离涯缓缓的走下那片浅潭,水不深,一开始只覆盖脚背,慢慢的到了小腿,但是最深也不过将将到了膝盖而已,而这个时候她已经走到了瀑布之下,粗犷的水柱源源不断的直冲而下,像是一条银龙。 楚离涯没有开启任何防护结界,竟然就是以血rou之躯站在巨大的瀑布之下,激烈的水柱狠狠砸在身上,炸开无数的水花,如同劈头盖脸的闷棍,楚离涯闭着眼睛,没有丝毫的躲闪。 然后她开始提气,没有运作任何的灵力,仿佛只是依靠着*的力量,开始……攀岩。 这是一座刀削斧砍般的绝壁,所以瀑布的声势才有这样浩大凶猛,飞流直下,绝壁的意思就是几乎没有什么着力点,光是凭着手脚爬上去,几乎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头上有源源不断瓢泼的水柱不断砸下,阻碍着前行。 楚离涯在看到这座瀑布的时候居然和夏溪泽开了个玩笑,“师父,你说要是我不依靠灵力完全徒手攀爬上去了,那我也不必去修什么仙了,因为我一走出去就是江湖第一高手。”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个剑客。”夏溪泽笑着回应道。
剑客,楚离涯想了想这个词,虽然自己也用剑,但是她也不否认夏溪泽的话,如果说起剑客这两个字,楚离涯第一反应就是南宫君知,锐利,张扬,整个人像是一把灵动飘逸的光剑,而楚离涯呢?虽然武器比南宫君知来的厚重张狂,但是她这个人却时常闷闷的,招式大开大合,但是收招却十分内敛。 楚离涯顶着巨大的水柱吃力的往上攀行,口鼻之中被灌满了水,眼睛几乎都睁不开来,就算如此她也不敢停下来,因为身后是孤立无援的万丈深渊,一旦停下来就可能直接跌下去。 简直每一个瞬间都像是在生死之间。 有人说,人只有人快要死去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一直在念想却一直被忽视的东西,人一生的光影匆匆在眼前流淌飞过,最后陷入一片沉寂,那片沉寂,就是最纯净的境界。 楚离涯现在就是要用这种最极端的方法,逼出自己的死亡之纯粹,否则那就是一辈子跨不去的鸿沟,永远达不到的境界。夏溪泽曾经说过这样太过冒险,但是楚离涯不在乎,她怎么会在乎呢,比起过程的艰辛和危险,她在乎的只有结果,自己修行的更加强大。 手掌似乎被岩石割出血来,但是那些渗出来的血迹迅速被急速的水流冲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泛白的皮rou泡的发涨,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尽管她穿着一身最为轻便的短打,但是此时却好像裹着千钧重的铁甲,也许是因为被水浸透的原因,也许是被水冲刷的心理作用,或者干脆兼而有之。 咳……还真是,有点,难办啊。 楚离涯在心里苦笑,但是还是集中着所有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往上挪动,她没有在耳朵上加持结界,瀑布撞击地面巨大的声音吵得她几乎暂时丧失听觉,眼睛自然也被水冲刷的睁不开,因为感官一下子失灵了不少,触觉就变得格外明暗,急速的水流和坚硬的岩石在她的手中交替,泾渭分明。 这一切当然不是毫无防护,夏溪泽一直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向着山顶攀爬的楚离涯,半透明的身体安静的笼罩在树影里,完全不引人注意,自从他可以凝结出具体的人形之后,有些时候也会暂时脱离楚离涯身边。 这个孩子,对自己还真是够狠的。 夏溪泽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苦笑,对自己不够残酷的人没资格也没胆量对别人真正的残忍,楚离涯可以这样对自己,从根本上来说,她就不是个特别善良纯净的人。 而她那么喜欢纯善明亮的东西,喜欢的近乎飞蛾扑火……夏溪泽忍不住的想到当年在分水镇的那个雨夜,一走出穆非城的房间,手中的药碗就直接跌了下来。 然后被她自己用灵力及时托住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