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问善恶
楚家故宅居然还有所保存,只是已经落满了尘埃。 楚离涯站在围墙外面凝视了伸出来的树枝一会儿,心想大约是很久没有人修剪了吧,之前自己有位婶婶很喜欢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一旦长得太盛了,就会叫仆人去修理一番,保持它们整齐好看的模样。本来很有些气派的石墙长满了青苔,粉灰剥落,看起来像是一道连着一道的细小伤口。 大门上面也掉了许多朱漆,斑斑驳驳的。 楚离涯站在门前犹豫许久,这么一大座宅子,就没有人住吗? 到最后还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大门应声而开。 简直像是打开了与过去的时间通道,尘封的记忆混着略微腐朽的空气扑面而来,没有歧路庄那样浓烈,但是也让人有些不舒服,但是楚离涯没有撑开任何灵力去阻挡,很自然的吸入了这浑浊却又带着过去气息的空气。 正门在她的身后合拢,走进楚家旧宅之后,她的脊背有些发冷,因为四年前她走进这里的时候,几乎每走一步都要看到一具倒下的尸体或者散落一地的rou块碎片,零零落落的鲜血在地面上流了一串,空气里的铁腥味让人眩晕。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不得不说青城派的人做的还是很到位,那些尸体大约都是被处理过了,入土为安,符纸也已经烧过,逝去的亡魂终将安息,这里是一座尘封多年的宅子,却不是一座冤魂遍地的凶宅。 草皮长得不错……或许说长得太好了,都已经没到了小腿,本来修剪精致的花丛长得凌乱不堪,家养的花朵都长出了野性蓬勃的气息。那些渗入泥土的血长进了这些花花草草里,然后开开落落,寂寞了几年。 绕过不算陌生的回廊,本来绕在上面的紫藤萝长得几乎要把廊道堵起来了,楚离涯走到了自己曾经和爷爷住过的地方,发现门是半开着的,地面落了一层厚厚的风干的枯叶,进入屋内后,里面的东西格局几乎没怎么变,但是因为几年的风雨霜冻,色彩几乎褪了,长了不少霉菌和蛛网,木质的桌子又黑又潮湿,摇摇欲坠。 自己最喜欢的一些东西已经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其实这里也没剩下多少玩意儿,一个釉彩的花瓶掉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碎片,让楚离涯不太好下脚,窗户木槽上甚至长了两支菇,白白软软的像两只小伞。 窗外的树影婆娑,和点点虫鸣让楚离涯心中出奇的平静,故地重游?重归故里?她觉得都不是,只是来看一看自己已经死去多时的过去而已,现在她就站在这具静默的尸体边,看着它的每一个细节。 楚业成和楚家的其他人大多埋在后院里,区别是楚业成是自己埋下去的,立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以她当时的能力也实在做不到更奢华的事情,而其他的则是后来赶到的青城派弟子收拾残局,把四处散落的尸块rou片什么的收拾到一起草草埋葬,坟墓前无名无姓,坟墓内你枕着我的胳膊我靠着你的心脏,不分彼此。 楚离涯来到后院的时候,看到自己当年盖起的坟墓上面长满了柔嫩的青草,小小的木牌上刻着字,但已经不怎么能看得清那些浅浅的痕迹,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就沉睡其中,但是现在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明明的只隔着一层黄土,却分离在两个世界。 “爷爷,我回来了。” 楚离涯的手搭上那块木牌,眉眼低垂,记忆里老人的影像一幕一幕的闪过,刺鼻的廉价酒水味道若有若无的萦绕在耳边。 “这是你的爷爷吗?” 夏溪泽的灵体化作一点火光,直接闪现在楚离涯的面前。 “是啊,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但是他不是我真正的爷爷,我是个被捡回来的孤儿,连自己的真正家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他就像我亲生爷爷一样,大约算是我唯一的亲人。” “……” “师父,我在想,一个人总有一些放在心上,忘不掉,放不下,舍不得的人,那个时候我太弱小,所以我的爷爷死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就是那一天开始,我想要变强,变得很强很强,让那些我想要守住的东西不再离我而去。” “谁都是一样。”夏溪泽的声音格外轻柔飘忽,“离涯,所以你那样痛快的参与了我和师兄的计划?即使这个计划危险无比?” “我知道灵素枯竭的可怕,看到当年红尘牺牲了那么多的人进攻桫椤林,杀伤无数,只是为了夺取风灵素,这是只有绝境求生才能爆发出的凶狠,”楚离涯淡淡说道,“但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我们修士都是从红尘中走出来的人,终将也是要回护这红尘万丈。” “……其实离涯,你和当年的我真有几分相像。” 灵素枯竭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是真实的严重楚离涯不用自己去经历,光是想想历史上几次剧变就知道其中的严重性——寰宇之战后的十大灵素主导伊始,雷毒督元者堕天河魔皇的诞生,导致雷毒双重灵素在五界的迅速消退,本来强大的远古人族妖类实力大幅削弱,后来似乎还有地风督元者出现,让地风双重灵素也短暂的疯狂消退,最近一次的重大变故是在七千年前,号称最强的督元者,明暗督元者现世,但是在那位督元者去世后,五界的明暗灵素竟然没有恢复正常。 百年之前,红尘的修仙门派凭借着天时地利人和,闯入风灵素丰富的桫椤林夺取灵素,效果卓著,缓解了人间的危机,但是如今明灵素再次衰竭,已经快要打破明暗那个微妙的平衡。 同样的危机,再次上演。 “师父,当年您死去的时候,最后心中想着的是什么呢?” 楚离涯冷不丁的问道。 “……” “您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夏溪泽的声音微微发苦,“真的是我不愿意青城再作出更大的牺牲,但是当时很多人已经杀红了眼,叫着嚷着要为同门报仇,要在桫椤林进行更多无故的杀戮,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后来呢?师父到底是怎么去世的?我知道和元涧掌门有关。” “……他大约是早有准备,只是借着一个机会罢了……” 夏溪泽自然永远不会忘掉那个黄昏,自己陷入早已设好的陷阱、苦战、绝境、进退维谷,但是到最后发现一手营造这场荒诞的围剿的,竟然是……自己的师弟,元涧。 元涧对他说,你这种人怎么适合作为掌门,带领着所有人在残酷的环境下走出去呢,会有人比你做的更好,比方说我。 元涧对他说,师兄,连师父都说你太过心慈手软,在生存面前,善良,原则和尊严都排不上号,更何况你要把握的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命,而是很多,很多人的,你自己一个人的良心赔不起。 夏溪泽越听心中越冷,手里的长剑仿佛千钧重,重的他几乎拿不动,身上的伤口像被寒风撕扯那样疼,眼角里浸透的全是夕阳刺眼的光,那一瞬间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累。 消耗着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所有人生存的机会,良心?尊严?夏溪泽不知道自己还要放弃多少东西,或许韩涧有一点是对的,夏溪泽的下限实在太高,他以为自己已经牺牲了很多,但是事实上为了生存,就必须要把很多曾经视为珍宝的东西拿去喂狗。最后夏溪泽对着天空举起了剑,他的动作轻松从容,但是韩涧这样的高手很显然还是从周围的空气里读出了什么,本来嚣张明亮的眼神,瞳孔却突然紧缩了一下。 等一下! 他想干什么? 夏溪泽的长袍突然好想被风灌满了,猎猎飞舞,然后从他的皮肤里透出无数绣花针般细小的光线,遍布他的全身,整个人都被那一层细细的光刺布满。 糟糕……韩涧呆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一开始或许是想要取而代之,但是……那毕竟是师兄,是自己曾经……或许自己只是想要架空他,将权势声望握在自己手里……那么需要去阻止吗?不、不行,夏溪泽太过强大,自己好不容易捕捉到这么一次机会……架空他不可能,只要他活着,自己就一定会被遮挡在他的光辉下……等等,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一瞬间,韩涧脑子里明明闪过无数的想法,但是却没有一个决定,当他有些失神的再次望向夏溪泽——本来他站立的地方像是爆炸开了一颗小小的太阳。 糟了……韩涧目瞪口呆,然后下意识的飞身而退。 如同海潮般的光浪澎湃的向他涌去,然后瞬间淹没。 而夏溪泽早已消失在了那个小小的太阳的爆发中,一把周身布满裂纹的长剑飞向天空,然后突然炸裂成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像是下雨似的,混杂在满天烟尘中纷纷扬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