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默雪声
荆州都江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无语的全身正在缓慢恢复,但是几十年的冰封让一股挥之不去寒气如同某种毒素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每当到夜里的时候,就会全身微微的发冷。 空白如同白纸的记忆让无语很多的时候都只能看着天空和远处发呆,楚离涯离开都江城要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曾经给了他不少的钱财让他去赁间房子暂时住下。 无语确实丢失了几乎所有对于人和事的回忆,但是他的身体还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年轻风华,眉眼之间全是冰魄雪华般的凌厉,楚离涯还给他留了一把通体冰蓝的纤长太刀,说,这个一定很合适你。 他的新名字叫无语,其实也不算新名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临风雪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天才侠客,四处行走斩妖除魔,行踪名声如同雪夜寒梅,只是几十年过去,人生苦短,足以让稚童成为老人,几十度春秋变幻,临风雪和他的功绩与剑,成为了一点捕风捉影才能听到的传说。 全部忘了,倒也是好事,否则一觉醒来只有自己尚存于世,其他的沉舟侧畔千帆,病树前头万木,早已时过境迁,只能徒增惶恐唏嘘罢了。 不过无语对于自己的过去到底还是有些好奇的,他不爱说话不代表他真的毫无想法,在塔内开始破冰而出的时候,他凭着本能攻击了南宫君知,那个全身逸散着黑夜气息的少年。 无语的感知能力依旧保存了大半,尽管南宫君知当时看上去不但无害甚至很有些狼狈,衣服破烂成了布条儿挂满了全身,背后裹着条宽大的披风,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少年身上不经意的,却难以忽视的威胁。 令人讨厌的味道。 南宫君知没有想到,无语当时主动进攻他的原因是,他南宫君知在淬毒塔呆了太久,而且在解除封印之后不断转化毒灵素化作自身愈合的灵力,因为事态紧急所以并没有转化完全,暗灵素糅合着淬毒塔的剧毒,在他的身体周围交错成了一道邪冷的阴影。 楚离涯自然是发现了的,但是因为知道是他体质因素完全没有在意,随着时间毒灵素终究会化成南宫君知力量的一部分,但是需要一个过程。 只是没料到的是,南宫君知到了冰封无语的冰柱前的时候体力不支,再次坐地自愈,强大的暗灵素挟裹着还没有消化完全的暗灵素,再度吸入周围至阴至寒的水灵素,融合力度甚至开始破坏了冰柱上的法阵运转平衡。 后果就是无语从冰里掉了出来,苏醒。 才出来的无语如同脑内一片空白的初生婴儿,但是作为一名曾经顶尖高手的本能,就是面对一切威胁,都要立刻作出最正确的反应。 所以他出了手,尽管反而后来却被南宫君知压制。 在南宫君知离开都江城之前,两人还曾经再度比试过一次,因为当时无语整天对着窗外发呆,南宫君知闲的几乎能发出霉了,便拖着无语到了后院里比试一场,出于公平不使用灵力,只允许像真正的江湖侠客一般用兵刃招式比输赢。 比起南宫君知虽然经过自己的发挥,轻灵飘逸但是还是显得正统华丽的剑风,无语的剑简直就像天空中划过的一道短促尖锐的鸟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取胜。 在生死相搏的时候,就是,杀人。 南宫君知一开始竟然还有些吃亏,因为无语虽然不喜欢说话,一旦挽起剑来,招式角度毒辣非常,他的剑下曾经葬送过无数有名气的大妖,沾染了夕阳般浓烈的鲜血,因为杀死过太多生命,整个人尽管清冷,却始终有种戾气,戾气糅合进入剑气,更是摄人心魄。 比起南宫君知的老辣,尽管南宫君知的技术上根本不输,但是他的剑总带着股少年意气风发的纯净味道,特别是没有附加上那股暗灵素之后,他的剑招华丽流畅,如同翱翔振翅在天空上的一只青鸾,上下起落之间仿佛有光彩乱转。 几场下来,双方各有输赢。 南宫君知最后靠着墙笑,“哇塞你的体力真是不错不累吗我都累了歇歇吧。” 无语也不反对,收了剑默默的站到一边。 “你的剑其实很厉害啊,就是看不出来路数,不知道当年是谁教你的,肯定也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吧?”南宫君知自顾自的说道,毕竟无语已经失忆,总不能指望他能说出自己剑法是谁教的。 “……那你呢。”无语居然难得的开口。 “啊?我?” “你,更不简单。”无语看了看南宫君知笑的一脸阳光灿烂的脸,“暗灵素体质极其罕有,名师出高徒。” “你不会用几个词把话整个连起来么听着是有多别扭……”南宫君知有些无奈的摇头,“我啊,身份保密,你不会知道的,再说你是很多年前的人,告诉你也没用。” 无语也不追问。 比起南宫君知这样的锋芒毕露,无语对那个相对而言沉默的多的楚离涯反而更加有些捉摸不透,那个女人似乎有意的掩藏着自身的某种力量,她也用剑,只是和南宫君知和自己都不一样,自己和南宫君知的长剑轻薄纤长,锐不可当,以灵巧见长,而楚离涯虽然是个女人,用的却是一把阔长的红色双手重剑。 现在那两个人似乎一起去了别处完成别的事情,临行前楚离涯曾经单独找过自己。 “将你放出来也是无意之举,但是看来你也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也算是好的结果了,只是当时有人因为要救你,将你封印在冰中几十年,现在时日良久,你的过去大约也只能是个过去了。” 无语当时默默的听她说完,然后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所以,我?” 其实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毕竟自己是四肢健全又有武力傍身的男人,只是失去过去的记忆而已,总不能一直要个年轻的姑娘照料养着,这也实在不是个事,尤其是人家根本不认识她,只不过把他从冰里不慎弄了出来。 无语表示自己会另找出路,楚离涯也赠予了他些财物照料自己。
只是最后离开的时候,楚离涯犹豫半天似乎想问什么,但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六十年前分水歧路庄 分水是北疆这片寒苦土地上难得的一个小镇,虽然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像是隔着一层灰色的纱帘。 他站在高大的桃木包芯正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那块烫金的牌匾,然后纵身而上飞起一脚将它踢了下来,然后一脚碾在上面,转了一圈,本来漆黑底面鎏金字体的气派牌匾立刻多了一团灰痕。 “这群妖物,还真是有意思的很,”临风雪冷冷的开口,“居然在人的领地聚居。” 当时正值隆冬,分水人都在为新年做准备,前些天又下了场好雪,歧路庄外的苍翠的雪松林全部都加了一层洁白厚重的顶盖,远远的望去就像是绿峰上积雪线似的,煞是好看,而掩映在雪松林最深处的歧路庄也是冰雪晶莹,一园子的梅林开的粉妆玉琢,连庄外都能闻见冷冽的香气。 临风雪直接踹开了紧闭的正门。 天上的月亮格外的干净而寒冷,地面的积雪因为月光的笼罩明亮的像是某种寒凉而纯粹的白玉,临风雪的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一个深浅相同的脚印,黑色的衣服下摆扫过冰雪覆盖的路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手里的长剑比地面的冰雪和天上的月光更加寒冷,临风雪整个人就像是一株冷梅,在雪地踽踽前行,步子不紧不慢,淡定的仿佛不是前去进行一场屠杀,而是赴宴。 死亡盛宴。 杀戮是单方面的,临风雪在杀死了一头年轻力壮的梅鹿之后就知道这次的行动比他想象的更加简单,没有任何能够反抗的猎物,他举剑,杀死,就这么简单,仿佛死神在下达着最为基本的命令,而执行命令的就是他本人。 进入屋子之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木愣愣的小女孩,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是很好看的花团锦簇的新衣,这让临风雪一阵恶心,很多人类的孩子孩子穷困饥寒上苦苦挣扎,而这个小妖女却可以坐在这样好的屋子里,享受这样华美的衣服和食物。 他毫不犹豫的砍下了那个小梅鹿的头,就像宰掉一头畜生,事实上在他的眼里,梅鹿确实就是一种畜生,只不过白白的披着一副人皮。 血花溅的很高,直接喷到了他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好像和人没有什么不同,临风雪厌恶的擦掉了沾到自己脸上的血渍,没有看再看倒下的女孩的尸体,踩着她蔓延出来的鲜血,出门,寻找下一个目标。 纯白色的雪地上,一行深红色的脚印不断向梅林方向延伸,彼时的天空,风雪开始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