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武陵庙
“主人,影蝉已经分批投入了景阳城内,等到第一批实验结束之后,青萝会前往周边的城池继续投放影蝉。” 整块青石砖雕刻成的高台下,是平滑的石砖地面,青衣女子半跪于地,一身青绿葱茏在昏暗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高台之上,一株高逾十尺的枯树竟从石块之间硬生生顶立而出,形容枯槁如泥塑,除了色彩晦暗,扭曲如僵蚓的树枝,甚至连片叶子都么有。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那株枯木的主干上,直立着一名妙龄女子,身上缠满了同样枯瘦的树藤支撑着她一直保持站立的姿势,一头黑如生漆的长发娓娓垂落,素白耀眼的身体上只笼着几层薄纱,颈项、手腕和腰间都挂着大块的黄金饰品,使用绝佳的手法镂刻镶嵌着纯净的宝石,她美丽的野性而神秘,仿佛那些上古神话里的女性神祗。 “是么……辛苦你了,青萝。”树上的女人微微叹了口气,“直接从人体里抽取出来的精元虽然也会大大的损耗,却到底比从血水中提炼的方便,也要纯粹些。,” “确实如此。”被称为青萝的青衣女子赞同的点头,“这样主人的负担也能轻些。” “负担轻些?呵呵……我只是没有太多时候去等了,还有我看你脸色颇有些难看,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倚树而立的女人本来阖着的双目缓慢的睁开,睫毛纤长浓密如同蝶翼,只是脸与唇上的血色极淡,好似常年不见日光的黯然, “……主人慧眼如炬……”青萝也不再掩饰,“昨夜前往景阳城检查影蝉第一批宿主的情况回来时,遇到了一名浑身凶邪煞气的女子,险些丧命于她的手下……” “青萝也有筑基末期灵动的功力了,能威胁到你性命的人,景阳城内有,但是不会多,她是什么人?” “十分眼生,从未见过。想是外处来的能人异士,只是看她满身煞气,狂暴不能自已,不类似是普通中原修士……倒像魔修一系。” 青萝说完这些之后,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树上的女人重新开口,一双睁开的眼睛璀璨美丽如星辰,“青萝,你上前来。 青萝应了一声,便轻盈的走上前去,直到树前女人的面前停下,她的个子并不算太高,至少没有挺拔修长的青萝高,但是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去仰视的人。 “青萝,你说,我们穷尽一生之力,是否能找到那传说中的桫椤林?” “主人福泽深厚,自然可以得偿所愿。” “福泽深厚?”女人凄苦一笑,“我们之间你需要用这样虚幻的言辞来敷衍我么?” “主人……” “我只记得我的名字是桃息。”女人双目涣散的越过青萝向着这个封闭空间的出口望去,似乎想要竭力看到点什么,但是除了高大的石墙,紧闭的青铜门,昏暗的光线什么都看不到。“青萝,若真有一日找到桫椤林的入口,我是看不到了,你要用你的眼睛替我去看看那里的别样洞天才好……” “主人切勿如此,青萝永远不会背弃和离开主人。” 永远,也不会。 “你去罢……几天之后是最后一批送来血祭的人,届时我要将精血之力在桃木之内煅烧汲取,影蝉虽然已经投放,但是真正发挥作用却还要等些时日,既然你身上有伤,最近就毋需再经管那些事了,好生休养。” “是。” 青萝周身泛起一层青光环绕,很快整个身形便消失在了这并不算宽敞却有着奇异古老威严气势的庙宇里。而桃息的身影也渐渐的模糊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好似又陷入沉睡,素白的身躯逐渐透明,最后完全融入黑暗,消失在枯槁的树木里。 数日后便是月中十五,对于景阳城中的部分人来说,可是个大日子,桃木娘娘仙法不足,要以人的元气补足才能继续庇佑荒漠子民,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流传的规矩。 人能与神仙斗么? 不能。 人还指使着神仙来救呢,不然这大漠风沙,干旱缺水,如何能存活的下去? 所以活生生的祭祀和牺牲,就当时遭了场天灾,没人会去质疑一直庇佑他们的桃木娘娘,当地人不敢质问,外地人事不关己大可不问。 有人会问为什么沙尘暴风会害死那么多人么? 不会。 同理,桃木娘娘的要求变得仿佛理所当然, 武陵庙今日气氛隆重热闹的异常,当地有头有脸的几大家族凑在一处,连外地来的巫蛊、萨满、修士也有几位,服装容貌大相径庭,庙宇之外临时搭建了一方排场,红幡乱舞,赤绸飘飞,乍一瞧还以为在办什么喜事。 这武陵庙正是景阳城和附近一些信奉桃木娘娘而建立的一座庙宇,这座庙宇在风沙茫茫之间显得突兀无比,无论是风格还是材质,它内部全部是由大块大块的青石砖堆砌而成的,根基打的极深,而且也只是挂着个庙的名头,里面侍奉桃木娘娘的全部是年轻貌美的妙龄少女,被当地人称为桃娘子,因为没人知道她们从哪里来,而她们也自称天生就是侍奉桃木娘娘的灵女,不与凡人有所沾染,一步不能离开武陵庙,也只有在每月十五,接受给桃木娘娘的贡品时才会出来见见来人。 桃木娘娘是仙姑,桃木娘娘身边的姑娘自然也是半个仙姑,纵使那些姑娘个个生的娇艳多姿,也无人敢有非分之想,况且纵使对神明敬畏,想到第二天“贡品”们全身血液流尽只余下一具苍白干瘪的尸体,对那些小仙姑也多了几分畏惧。 宽敞的大门里幽深晦暗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仿佛直通着阴曹地府。 祭天祭地祭桃木娘娘,一套流程走下来已经是日近黄昏,热闹的场景也进行到尾声,片片寒暄声中偶尔夹杂着一两丝微弱的哭声,也很快被掩埋掉了。 纳姆使劲抽噎了几下鼻子,最后还是没哭出来。 母亲说,男子汉长大了就不能再哭鼻子了,因为你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要去奋斗,要去保护很多人很多东西,怎么会有时间去哭呢?
但是……人要是快要死了,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 和他在一起被关在武陵庙外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的,有其余几十个即将被当做贡品的人,男女老少皆有,看相貌的话,不只有当地子民,还有一些中原人。他们的手上绑着几道牛筋绞成,用凉水泡过的绳子,越挣扎勒的越紧。作为贡品的特殊待遇,这几十个人之前全都仔细的沐浴洗净,被上了一套全新的白色长袍,腰间有一条粉红色的桃纹带子束着,桃木娘娘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贡品,不能腌臜了娘娘的眼睛。 纳姆今年二十六岁,父亲早亡,母亲体弱,还有一个瘦瘦小小却懂事的meimei,年轻力壮的他是家里的支柱,只可惜家中穷苦异常,meimei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一年四季都没件像样的新衣裳,本是该说亲的年纪却为嫁妆发愁,母亲常年病着,不见好也不见坏。 被当做贡品是他自愿来替他meimei来的,因为给桃木娘娘的贡品是城里人约定俗成的事情,贡品从每家每户轮流拿取,当然了,如果你有钱,可以去奴隶市场买外地贩来的奴隶代替自己的家人,只要有足够的贡品,桃木娘娘就不会生气,还是会庇佑他们这些荒漠子民。 纳姆没有钱,也不能没有meimei。 所以现在是他在这里。 身上的白袍子还真是舒服,反正布料是比他平日里穿的要好的多,要是能改成裙子meimei一定会高兴的,能不能和祭典的cao办人打个商量……在自己死后把这身袍子脱下来送到自己家去? 身边的人反应大同小异,虽然也有几个逞着临死耍疯,或者是被买来的外地人奴隶,嘴里不干不净的乱骂,大多数都是一副彻底灰心的模样坐在地上,暗自垂泪,或是低声啜泣,或是一言不发,仿佛已是个死人。 坐在纳姆身边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黑发少年,眉目轮廓柔和俊美,皮肤皎白,看模样像是从中原那边来的人。虽然也是双手被缚,被当做贡品和众人关在一起,但从始至终未发出一点声音,连些许不甘哀叹都没有,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坐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温柔。 “小兄弟,你是被买来顶替当贡品的?” 纳姆看到他年纪尚轻,气度神色不比常人,总觉得他这样一个人身处此处颇有些违和的地不搭,又想到无论如何刺入也要和自己一样变作武陵庙里的一具干瘪尸体,心下凄苦,本来心心念念已经想着母亲meimei,百转千回,沉到了一定地界,看到年纪格与自己meimei相仿的年轻人,也想出声安慰。 少年偏过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好看,“这位大哥是本地人,信奉桃木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