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暗算(一)
小鱼主仆到了南藤居一问,才知道温氏从锦绣堂出来后并没有回来,下人们也不知去了哪里。 “老爷呢?”小鱼听说温氏不在,那心便放回了肚子里,并暗暗嘲笑自己和朱雀胡思乱想。 “跟少爷在书房呢。” 给小鱼回话的是个才总角的小厮,大概因为年纪尚浅,还远不能做到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以致眉眼间有些紧张,好像生怕小鱼会再次问她什么。 小鱼想起王氏的态度,原本放下的心又忐忑起来。 若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涉及任何争端,她都不愿牵涉其中。 连听都不想听。 所以,她并不再往里走,只是立在门口问那小厮:“老爷这几日身子可好?老太太挂念着,差我来问呢。” 那小厮的目光更加躲闪:“老爷……犯了腰疼病……已经几日都不愿出门了。” “既然如此,便让舅舅好好养病吧,小鱼过几日再来探望。”小鱼配合他演足了戏份,便带着朱雀转身离开。 “老太太让您过去……”待走远了,朱雀便问小鱼,“不会有什么深意吧?” “想来不会,”小鱼安慰朱雀,“舅舅跟外祖母说他犯了腰疼病,好几日都不曾过去请安,外祖母惦记着,偏偏又嘴硬,不肯说——今儿她大概觉得我还懂得些医理,便想让我过来瞧瞧,帮舅舅推拿按摩。” 朱雀一边听一边点头,最终冷笑道:“除了嘴硬,也不愿跟小姐开口吧,总怕锗一开口便是求了,知了您的人情,以后都不好再训斥了。” 小鱼不置可否的笑笑,并不答话。 “那舅老爷到底……” “朱雀,”小鱼浅笑着制止她的猜测,“舅老爷怎样,都与咱们无关,左右有表哥跟他商量着,不会是什么太出格的事儿,顶多是偷偷弄银子种点天麻罢了。” 朱雀一听,先是楞了一愣,随即捂着嘴偷偷嗤笑起来:“是啊,倒真有可能是这一层——老太太不给银子种那么多,舅老爷和表少爷自个儿凑点种个十几二十亩打个先锋,总还是能做到的。” 小鱼也笑着点头。 其实,她也好奇杨雪晴手里那株新鲜的、刚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天麻是怎么种出来的,要知道,那是一株上品冬麻,绝无可能在药田里拖到这个时候再出去——他们必有什么特殊的法子。 好在杨雪晴是舅舅的亲闺女,总不至于在娘家刚刚糟了天灾的时候跑过来陷害,也但愿舅舅和表哥真的能试验成功,也免得王氏一直拿桔梗的事儿奚落杨孝亭。 等小鱼主仆回了住处——她这住处原本一直空着,也没有个名字,还是王氏这两日觉得说起来不方便,予其“甘草亭”——碧螺正张罗着备饭,见小鱼回来,立刻迎上去笑道:“小姐,方才舅夫人差人送来一盏金丝黄燕,说是大小姐那天来时带的礼,因家里的厨娘不会炖,还特地请宝膳楼的孙大厨炖好了,分装在四个琉璃盏里送来的。您先吃了您那一盏,这午饭就得了。” “好……”小鱼没想到舅母温氏居然想着给自己留一盏,难不成是自己得了王氏的喜欢,又在杨雪晴面前露了脸,她决心拉拢自己? 还是……有什么别的算计? 她心里头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着附和:“这么贵重的东西,舅母还想着我……” “可不是?”碧螺不知道小鱼的心思,只扶着她进屋,等她在桌边坐定了,才亲自吩咐小丫头提进一个精致的小篮,从里头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只琉璃盏,里面盛着淡金色的燕窝,正是方才碧螺说到的金丝黄燕。 小鱼嘴里赞着,手上却不肯动。 “小姐,快尝尝!”碧螺又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淡青色的瓷勺,红着脸说道,“可惜咱甘草亭没有那么好的勺子配着,只能请小姐您将就将就了。” “不妨事,咱是什么身份便是什么身份,难不成吃了一盏金丝燕,便成了名门贵女?”小鱼笑着跟碧螺调侃,心里头又左右衡量了一回,终归还是抬手把那瓷勺拿了起来。 “啊!”小鱼的手刚一碰到那瓷勺的勺柄,碰到瓷勺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便像是被针刺到了一样,她不由自主的低叫了一声,把那勺子又扔回托盘上,那勺子在托盘上一滑,眼瞅着就要掉落到地上,碧螺连忙伸手去接,可刚一接着便跟小鱼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手一样把那勺子再次扔了出去,正好被提着裙子赶上去的朱雀用裙摆接住。 再看小鱼的三根手指,已经诡异的红成了一片,碧螺因用双手去接,又把那勺子捧在手心里,两只手掌都又红又肿,连握起手心都不能够。 朱雀急得不行,连忙把裙摆里的勺子小心的倒在地上,过去检查小鱼和碧螺的手:“小姐,怎么了?可有什么不舒服?” “痒……奇痒无比。” 小鱼没有夸张,此刻她的三根手指像是被无数只幼小的红色蚂蚁啃噬着,蚂蚁的力量不大,却牙齿上都带着毒,毒里爬满了无数更小的蚂蚁,钻进小鱼的皮肤,前赴后继的爬进血液里,再顺着血管爬进五脏六腑。 抬头再看碧螺,碧螺已经难受得缩成一团,一双红肿不堪的手掌在桌面上用力的又蹭又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说到最后,连语调里都带着哭音。 小鱼不说话,忍着奇痒,弯着腰把那只淡青色的瓷勺看了又看。 那瓷勺不是小鱼第一回用,此刻也看不出和平常有任何不同,不论是颜色,还是表面上的光泽。 想来,是有人在这勺子上抹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人的皮肤只要一碰触,就会奇痒无比,吞rou噬骨。 “把经手这勺子的人通通看住了,不许她们踏出甘草亭半步。”小鱼吩咐朱雀一声,便连饭也不吃,带着眼泪都流了满脸的碧螺直奔锦绣堂,一进门便跪在王氏面前大哭起来: “外祖母……” 王氏正在用饭,听小鱼跑到自个儿面前来哭便有些心烦:“怎么这样没规矩?不来伺候也便罢了,怎么倒非赶着饭点儿来哭?” 小鱼好像此刻才醒悟过来,抽噎着愣了一会儿,才红着眼睛老老实实的应了声“是”,便低了头就要退出去。 “行了!”王氏被小鱼搅了兴致,又哪里再吃得下去?只能示意素娘叫住小鱼,颇为烦躁的问道,“来都来了,就索性说完了!” “是,”小鱼这才复又跪在地上,先把去南藤居找舅舅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随后便说自己回甘草亭,和碧螺主仆双双被勺子弄伤了手的事儿。 “都过来给我瞧瞧。”王氏的语气虽然仍旧很是不耐,脸上的烦躁却已消失殆尽,等她瞧过了小鱼和碧螺的手,那脸上更是铁青,显见着这件事儿让她极不高兴。 “去请程大夫来。” 出乎小鱼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破口大骂,而是简洁明了的吩咐了素娘一声,便再不说话。 小鱼做出一脸忐忑,满是惶恐的问王氏:“外祖母,每次小鱼用饭之前,这汤匙必定要用滚水煮过才行,随后谁都不许碰,只能放在托盘上送上来——当时小鱼还想着,还是外祖母家规矩讲究——这回也是一样啊,好好的,干干净净的,怎么倒刺痒了小鱼的手?” 王氏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小鱼,目光里没有一点色彩。 “外祖母?”小鱼显得更加紧张不安。 “我也不知道,”王氏盯着小鱼看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张嘴说话,言语间有些无力,“咱梧桐镇有个程汉儒程大夫,医术高超,请他来给你主仆瞧瞧,开药治病,保准过几日就好。” 这是王氏在说话? 没有急躁挑剔,没有严厉警告,只有这个年纪的老人该有的平静,好像一切缘由她都已经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