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话 池中鬼影（二）
那张脸显然不是属于活人的，眼睛似闭非闭，从里面透出一星半点光亮，直直朝我看过来，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仿佛我同他一样，也不过是个死物。 我很佩服自己，直到这时还依旧能保持冷静。我只是朝后退了一步，拽住司徒厉的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了他身后。与此同时，他也以极快的速度抽出别在后腰上的短弓，刹那间已经拉开架势，张弓搭箭对准了水池。 我期待着短箭破水而入的那一声呼啸，然而，等了好半天，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抬起头来看司徒厉，他扯了扯嘴角，对我露出个有点尴尬的笑容。 什么情况？我再度将目光投向池塘——靠，那张脸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搞什么鬼！”我愤恨地踹了司徒厉一脚，“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吗？这样也能让他跑掉？” 苍天可鉴哪，其实我心中早就怕到极点了。我和司徒厉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而那东西居然比我们更快！ 我下意识将他的衣袖拽得更紧了一点，立刻换来他的一声嚎叫：“你给我松开，我拢共就这么一件好衣服了！” “嘘，嘘——”我赶忙试图制止他出声，同时用几不可闻的嗓音道，“那东西没准还在附近呢，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唐双喜，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他双眼盯着水面微微一笑，将衣袖从我手里扯出来，“不必紧张。现在是上午，这些东西虽然厉害，却注定了只能在夜里作乱，纵是法力再高强，此刻也使不出来。你没见他逃得比兔子还快？” “真……真的？”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仔细回想。我和水中那恶灵对视了总有十几秒，以他逃命的速度来看，若真的要下毒手。显然拥有足够的时间。我以为他在看我，但事实上，或许不过是我正好挡住了他的目光。只要我往旁边稍微挪动一点。立即就会发现，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某一处地方。这让我心里多多少少放松了些。 “阴灵惧怕太阳，哪怕是像今天这般狂风大作的阴霾天气，只要有一丝阳光，仍能够令得他们瞬间便烟消云散，唐双喜，这是常识啊，你怎么会不明白？” 废话。老娘是给吓坏了，不行吗？ 我冲他翻了翻白眼，道：“那依你看。这东西会不会就是将姚贝贝杀死的罪魁祸首？” 司徒厉竖起一根手指来对我摇了摇：“这种可能性的确是很大，不过。我们和他暂时并无任何交流，我们也不能随便栽赃嫁祸，唐小姐你说呢？”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巴巴儿地带我来看到这种东西，然后又不给我一个解决方案，你要急死我啊！” “我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姚贝贝的死因罢了。这世上存在的种种所谓‘巧合’，背后都有其必然性，姚贝贝死在花影池，刚刚好这里又有一个恶灵存在，你以为事情真的会那么巧吗？” 我挠了挠自己的脑门，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往我脸上看了看：“先回去吧，我看你冻得够呛，我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等晚上夜深人静，再过来一探。” “能不能让我……让我跟着？”我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架势，弱弱地问道。 他一挑眉：“唐双喜，跟鬼怪一起玩也会上瘾的吗？其他人遇见这种麻烦事，一早便躲得远远的，偏偏你还上赶着往前凑。你听我说，我是个诛邪师，调查此事乃是我的分内事，但你不一样，10号饭馆刚刚才开业，你跟着我也帮不上任何忙，倒不如给自己省点事，打理好你那间小饭馆也就罢了。” “你意思是不让我跟了？”我瞪了他一眼。 “没错！”他十分欠揍地一笑，“现在我对花影池的环境已经很清楚了，再用不着你。姚贝贝虽然是你的朋友，但说到底，这件事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我的责任是捉鬼除邪，你的责任，就是不要给我惹麻烦，咱们分工很明确不是吗？总之，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管此事，等我搞定了，自然会给你个交代的。 其实说真的，我自己对这件事也并不真的想插手。一来，我相信以司徒厉的本事，必能将姚贝贝的死查个水落石出；二来，我实在厌倦了和鬼怪们永无休止的纠缠，与其给司徒厉添乱，倒不如多花点精力关心一下姚贝贝的父母。 想到这里，我也就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司徒厉的安排，和他一起往花影池外走了出去。 在离开之前，我又回头朝池中看了一眼。 此刻风已经彻底停了，水面上却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所以，你们俩大白天的见鬼了？” 回到10号饭馆时，胡沁薇也已经归来了，抱着一罐不知从哪翻出来的曲奇饼，咔嚓咔嚓地嚼个不休。听说我和司徒厉去了花影池，还看到了一张青白的鬼脸，立马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我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见鬼，你想，一只鬼如果不想被人发现，自然有一百种方法掩住自己的身形。那家伙大白天的出现在水中，直到我和司徒厉看见他，才忙不迭地躲起来，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刻意。反正，我觉得这件事挺蹊跷的。” 胡沁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嘁，我们？”我瞪了她一眼，“别把我和司徒厉归为一种人好么？人家现在已经明说不让我插手了，我何必跳出来找不自在？” 缇月顿时瞪大了眼睛：“师哥。这么说你打算自己解决这件事？” “你有意见啊？”司徒厉走过来从胡沁薇手里抢去两块曲奇饼，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道，“我们茅山弟子，难道还需要靠唐双喜这么个不靠谱的祸精帮忙才能成事？今晚我会独自再去花影池一探。” 说着他又转向我：“唐双喜你也别闲着，虽然你妈说最好现在不要去打扰姚贝贝的父母。但我忖度着，最好还是去他们那里瞧瞧情况。如果姚贝贝真的并非被人类所害，那些警察也就派不上任何用场了。你想办法探探她父母的口风，看最近是否有不寻常的事件发生。” “反正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你就都让我出面是吧？”我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那花影池中明摆着有恶灵出没。你痛快地把他抓住审问一番不就完了？” 司徒厉眼风一扫：“咦。真是怪了，当年是谁指着我的鼻子怒骂，说我们这些诛邪者都没人性，对恶灵不分善恶一见就杀？我还以为你多么的富有正义感，怎么现在只不过让你做点事情，你就诸多推搪？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今晚就一定能让那个阴灵束手就擒？唐小姐，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英明神武了。” 我懒得和他吵。挥了挥手，走去柜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其实，就算他不吩咐。我也很想去姚贝贝家里看看，至少。我得弄清楚她所谓的“被欺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师哥，那我……今晚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缇月在旁边怯怯地问道。 “不必了，你跟唐双喜说到底是一路货色，都是只会给我添麻烦的主儿，没有你们在身边，我反而会更自如些。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小爷现在要回去睡一觉，养精蓄锐，几位自便！” 说完，他立刻歪歪扭扭地从门口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我和司徒厉便分头行事。他孤身一人再闯花影池，而胡沁薇则陪着我一起去了离我家小院不远的一个旧式小区——姚贝贝生前，和她的父母一直住在那里。 “你说到了那儿我说什么好啊？”站在单元楼门口，我捧着胡沁薇替我买回来的水果，愁眉苦脸地转头对她道。 不用想也知道，姚贝贝的父母一看见我，肯定立马眼泪汪汪，我这人生得就粗鲁，又不会安慰人，多半就会傻在当场，这场面多难看？！ 胡沁薇的表情倒是十分平静：“想那么多干嘛？人家的家事，你也搀和不了，随便说一两句好听的也就完了。想办法从他们口中套出些有用的讯息才是正理。” 我无语地看着她。 这女人，我该怎么说呢？平常对我的事情无比上心，可一涉及到和她无关的外人，她就立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往好了说，她这是淡定，要是说得严重点，她是不是有点没心肝啊？ “老看着我干嘛？快点走！”她不耐烦地斥了我一句，一拽我的袖子，将我扯进电梯里，随后，那老旧的电梯就发出一怔吱吱嘎嘎的乱响，晃晃悠悠地升了上去，“叮”地停在了11楼。 走廊里的声控灯好像坏了，我跺了好几下脚，四周仍是黑魆魆地一片，唯有墙角中的安全出口标志散发出盈盈的绿光。 “看着点儿啊，小心。”见我跌跌撞撞的，胡沁薇便捏住了我的手臂，小心翼翼扶着我来到姚贝贝家的门前，轻轻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屋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姚贝贝她妈那张苍老的脸出现在门缝中，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是哭了整整一天。 我听我妈说过，当得知姚贝贝去世的消息时，她妈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现在多半刚回家没多久，精神和身体受不了刺激，便对她笑了笑，尽量用轻柔的语气道：“蒋阿姨，我来看看你。” 她费力地睁大了眼睛朝我脸上觑了觑，片刻之后，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张口就是一声嚎啕：“小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