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话 灵车（二）
虽然我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蓦然听他这样说，心中还是禁不住倏然一惊。有鬼……如果真有鬼，为什么我看不见？ 他歪歪扭扭地晃荡过来，走得愈近，脸上的不屑表情便愈加明显。 “你以为自己在我的英明指导下，凭借着一颗拥有强**力的金珠杀死了摄魄，就真的变成了绝顶高手，能够俾睨四方？拜托，唐小姐，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事实上，你根本屁都不懂！” “你什么意思？”我纵使再气恼，这时候也不得不暂时放低身段——反正来日方长，我还愁没机会报仇雪恨？ “这车子里，有一股十分强大的阴寒之力，这股力量能够令所有存在其中的鬼魂消失于无形。别说你这么一个凡夫俗子了，就算是像我这样的世外高人，不用法术辅助，也是两眼一抹黑，并且，也听不见鬼魂发出的任何声音。” 说着，他抬起右手猛地一翻手腕，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凝气，从自己的眼前和耳畔徐徐拂过。 “你这是干嘛？现在还有心情表演歌舞节目啊，‘对你爱不完’？”我明知他是正在施法，可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啊！ 司徒厉也不答话，依葫芦画瓢地将手指从我眼前划了一道，然后，又碰了碰我的耳垂。 我连忙往后一跃：“你这又是干什么，非礼啊？” 他歪嘴一乐：“嘁，唐双喜，我说过一万次了，我对你这种层次的货色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别做美梦了。办正事要紧。” 那当然，我看你喜欢的八成不是女人，而是你的小师弟嘛！ 我差点便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忽然想起缇月曾千叮万嘱我不可在司徒厉面前提起两年前的旧事，赶紧捂住了嘴巴。 “神经病！”他低声叨咕了一句，转过身。与此同时，我也抬眼朝车厢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一回。我真的什么都看见了……可是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并不算宽敞的车厢内，座位上、走道内……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阴魂的躯体——如果，那也能算是躯体的话。 每一个阴魂，都是残缺不全的，不是断了手，就是瘸了腿。更有甚者，腰部以下竟然被完全斩断了，只剩下血糊糊的上半身，至于剜眼削鼻，在他们面前，只能算作是小巫见大巫。他们躺在塑料板凳和金属的地面上，身体微微扭动着，脸上的表情痛苦得几近狰狞，口中不断发出细碎的低吟，而在他们周围。到处都是斑斑血痕。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耳朵一阵麻痒，好像是有什么纤小的正从我的耳廓旁擦过，还伴随这悉悉索索的动静。 我脖子都木了。壮着胆子拧过头一看，顿时惊得魂都要飞了—— 就在我身旁不过五厘米的金属扶手上，有一个长头发的女鬼趴在上面，看样子，她是用那根金属杆勉强支撑住自己。她的头发黏糊糊的，贴在我的脸颊和耳朵上，眼睛、鼻孔、嘴巴里渗出黑色的血，口中还在不住地重复一句话：“我……我好疼啊……好疼啊！” 我简直要崩溃了，像触电一样拼命舞动手脚，疯狂地原地乱跳，一把推开了她。谁知，那女鬼竟像是丧尸一样，直直地仰面栽了下去，“咕咚”一声全身砸在车厢过道之内，吐出一大口黑血。 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腿早已经被斩断了，被刀切过的伤口上，还有几丝已经腐烂的rou屑，滴滴答答地往下渗着血。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冲到一边发出一阵干呕。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不得我刚一上车就闻到一阵腐臭味，原来，全是他们身上的味道！ 司徒厉显然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朝后退了几步，终究是见惯了大场面，很快又镇定下来，伸手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了半天，拿出一方手帕递给我。 “擦擦吧。”他低声道，同时竟然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并将几根被我衔进嘴里的发丝拨了出来。 靠，他该不会被吓得中邪了吧，我还是比较习惯那个冷嘲热讽的他，无端端对我这么好，倒弄得我浑身冷飕飕的。 我用他的手帕捂住嘴，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便转过头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厉紧皱着眉头，沉吟了好半天方才道：“我不能确定……不过唐双喜，你应该听说过，我们每一个人在身死之后进入阴司，都要接受审判的事情吧？那些在生前作恶多端，却又没有受到相应惩罚的人，在去到阴司以后，就有可能会受刑。拔舌、下油锅、腰斩……这些酷刑会每一天的重复，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尽头，比人间的各种惩罚要残忍一万倍！” “你的意思是说……”我紧紧盯着他的脸。 “我觉得，这些阴魂，很有可能都受了刑。”他双眼盯着车厢，一字一句地道。 我喉咙里一阵干燥，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活着的人，恐怕从来也不会仔细去想一想，自己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遭遇怎样的经历。王阿三和莫先生他们尚能在冥界觅得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甚至还能得闲来到阳世走一遭，可眼前的这些我曾经的同类，却…… 我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没有双腿的女人，挠了挠自己的额角，困惑地道：“可是……这说不通啊！如果他们曾在阴间受刑，就说明他们应该早已失去了自由行动力，不能像王阿三他们那样四处闲晃。再说，他们已经这副模样了，还跑出来做什么，有意义吗？” 司徒厉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看他们的样子是绝没有力量自己来阳间的，除非有人将他们带出来……唐双喜。我们到上面那一层看看！” 还……还要看，不用了吧？我在这第一层之中，已经将所有惨相看够了。可实在不想再经受任何视觉冲击啊！ 我刚要张嘴拒绝，司徒厉却已经不由分说地踏上了楼梯。 “喂，你别把我自己丢在这儿。我……”我实在不想单独和这些阴魂相处，左右无法。只得也跟了上去。 -- 楼上的情形，跟底下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同样是四处阴魂，同样是缺胳膊少腿各种凄惨。一开始，我还忍不住一直大呼小叫，看到后来，实在也有些麻木——况且，嗓子也实在嚷得痛了。 “我粗略算了一下。两层车厢中身负重伤的阴魂，大概有三、四十个。”司徒厉站在车厢中间，扭头对我道，“这么多魂魄，倘若突然在阳世出现，一定会惹出一场大风波。不管将他们带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唐双喜，我们都必须阻止这件事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无奈地撇了撇嘴：“大哥，你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得倒还很轻巧啊！这一车子都是鬼。每一个都只剩下半口气，至于那个将他们带出来的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臆想出来的，根本鬼影子都没一个！” “你忘记彭老太看见的那个鬼了吗？说不定……”他啧了一声。好像有点不耐烦，正要斥我两句，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听起来，好像是有人正拉开驾驶座的门，然后，“嗵”地一声跳上了车。 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抬头看看司徒厉，他也是一脸的紧张严肃，无声地冲我连连摇手，示意我千万不要说话。 楼下又是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那个“人”已经坐在了驾驶位上，“咣”地关上了门。 “嗯？” 他口中突然发出一声疑问，似乎发现了什么，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从驾驶座爬了下来，一步步朝着通往二层的楼梯走了过来。 我无法看见楼下的情形，只能凭声音辨别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求助似的一把抓住了司徒厉的袖子。 那“人”沿着阶梯走上二层，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个圆碌碌的脑袋从楼梯口冒了上来，目光朝车厢之中一个扫射，直直朝我们望了过来，怔了怔，随即厉声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他的身材很瘦小，即使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我也能轻易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的莹莹绿光——这是……彭老太口中的那个鬼！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想到这里，竟突然松了一口气。苍天啊，我唐双喜已经升华到见鬼如见亲人的地步了吗？真想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啊！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司徒厉这时候也放松了下来，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从嘴里“嘁”了一声。我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紧绷而有些酸疼的脖子，双手叉腰，小心地躲过地上横陈的阴魂，朝前迈了一步，大声道：“好说，我是你姑奶奶，你见到我还不下跪？！” 那家伙又是一愣，快步朝我走过来，走得近了，我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他几个大步跨到我面前，围绕我和司徒厉转了一圈，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姑奶奶？我可没有这么老的姑奶奶！说说吧，你们跑来我的车上有什么目的？” 我可不客气，兜头给了他一巴掌，扯着他耳朵喊道：“好大的胆子，还敢跟我玩先发制人的把戏。老娘问你，你把这些阴魂都弄到这辆双层大巴车上来，是想干什么坏事？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不然，你小命不保！” 司徒厉在我身后戳了戳我的肩膀，道：“你一个人搞定他没问题吧？我想去车厢后面看看。” 我点了点头。 那个瘦巴巴的小鬼被我扯得满嘴喊疼，头上的汗瞬间就飚了出来，高声叫嚷道：“来人呐，杀人……不，杀鬼啦！我谢棒棒明明是做好事，怎么到头来，还要受人欺侮？” “做好事？”我又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叫谢棒棒？这名字真犀利啊！说说吧，你都做什么好事了？” 他哭丧着脸嚷：“我妈取的名字，我有啥办法？我是眼看着这些魂灵每日在阴司受尽折磨，永无尽头，心生不忍，所以想帮他们逃脱苦海啊！我……” “唐双喜，你过来看一下，快点！”这时，司徒厉突然叫了我一声，喉咙里透着紧张，似乎看见了什么让他不敢相信的东西。 我想了想，一手揪住谢棒棒的衣领，带着他一起快步去到车厢尾部。 司徒厉脸上的神色，简直可以用慌乱来形容，他无言地看着我，一只手指着最后一排座位的角落。 顺着他的指引，我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塑料板凳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沾满血污。 如果我的眼睛没有出问题，那么，他是苏彦棋。 晚上七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