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话 一剂猛药
即使站在对面的这个人如今已面目全非，我却并不觉得害怕——这一点，就连我自己也很意外。 我能够接受死亡，反正人来到这世上走一遭，就别想再活着回去。但是，为什么世界上一定要有“枉死”、“横死”这样的意外存在？ 已化作冤魂的小铃爸爸根本认不出我是谁，他的眼神是冰冷而没有感情的，呆愣愣地将我从头打量到脚，蓦地嘿嘿一笑：“我丢了东西，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丢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越过王阿三挡在我身前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朝我脸上摸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水淋淋的手指即将碰到我面颊的那一刹那，站在我后方的苏彦棋突然使劲拉了我一把，将我生生拽了个踉跄，差一点跌倒，好在牛大力用他那健壮的身体挡住了我。 与此同时，司徒厉像风一般从斜刺杀出，单手握住小铃爸爸的手腕，另一只手掌中放射出青绿的光芒，猛地朝他脑袋上罩了下去。 “你要干什么？”我吓了一大跳，顾不得站稳脚步，立时就要扑过去拉开他。 茅山道士果然是我无法理解的一种物种，看他如今的架势，明摆着是要痛下杀招啊！ 司徒厉双手不得空，见我像疯子一样张牙舞爪朝他飞扑过去，不假思索地抬腿狠狠踹了我一脚，正中我的小腿，一下子将我扫倒在地上。 我恨恨看着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老娘有一天非整死你不可！” 苏彦棋快步走过来拉起我，其他三个阴魂皆是面面相觑。估计他们心里肯定一个劲儿地敲小鼓。我几乎都能听见他们的潜台词：哇咧，这三个人不是一伙的吗？怎么突然玩起内讧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废话，当然是帮我了！”我想也不想。一嗓子冲他们吼了过去。 牛大力迷茫地看着我：“老……老板娘，我们什么也没说啊……” 我：“……” 司徒厉的目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携风带雨地直射过来。唇边浮出不屑一顾的微笑：“你懂个屁，被夺走命魂的阴灵神智涣散。就算是自己的亲人站在面前也只当是不认识，你活得不耐烦了？小爷现在正帮他将魂魄聚集到一处，这本就是‘聚魂阵’的最后一个步骤，紧要关头，岂容你来搅和？” 啊咧，好尴尬…… 我抬起手来掩饰性地抓了抓头，拜托。他出招的速度快如闪电疾如风，动作又那么狠辣，就算我真以为他是要害了小铃爸爸，也不足为奇吧？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茅山的招式居然如此的……与众不同？ “我还以为……还以为……”我只管在嘴里嗫嚅，半晌也没说出来一句囫囵话。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一肚子都是坏水？”他眯了眯眼睛，一面兀自和我说着话，一面将自己的手掌在小铃爸爸的头顶上虚虚地盘旋，那青色的光强烈却并不刺眼，柔和静谧。看得久了，仿佛连自己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司徒厉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收了势。室内青光骤灭，唯剩地板上的几根蜡烛，还在放射出微弱的亮。 我再不敢轻举妄动，指了指小铃爸爸，怯生生道：“现在我能和他说话了吗？” 话音未落，那浑身湿哒哒的阴魂忽地扭过头，细细朝我脸上瞧了瞧，突然间脸色一变，讶异地道：“小唐……是小唐吗？” 我松了一口气，走上前颔首低叫道：“陆大哥，我是唐双喜，你……” 他的表情有点费解，抬手用力敲了敲脑袋，似是在回忆之前的片段。片刻后，他才恍然大悟，凄苦地一笑，沙哑着喉咙道：“哦，想起来了，我是死了呀……” “陆先生是吗？”司徒厉瞟了我一眼，抢上前去朗声道，“我们都是双喜的朋友，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也是想将有关于你的整件事查个清楚，我相信，你也不愿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 “是啊陆大哥，你能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个明白？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呢！”我赶忙附和。 小铃爸爸许久没有说话，朝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看了看，在地上屈膝而坐，小声道：“不必麻烦了，我实在不愿意再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前两天，也是你们发现我的尸体吧？真是多谢了，你们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无以为报，剩下的事，就交给警察去处理吧。” 听他的意思，是想就这么算了？这怎么行，他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怎能死得不明不白，他真能甘心吗？ 我心下焦躁，却又不得不强压下火气，指着司徒厉道：“陆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听我说，你大可不必害怕，瞧见这位眼线君了吗？方才若不是他，你根本认不出我是谁！他是茅山嫡传弟子，本事大得很，无论你遇上的是怎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对手，他都一定能够帮你化险为夷的！” “化险为夷？难道他还能助我死过翻生？”小铃爸爸嘴角牵扯出一丝自嘲的微笑，低叹道，“小唐，你是个好姑娘，自己一个人打理生意过日子不容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把你也赔了进来。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你的尸体是我发现的，还把我家天花板弄出来一个大窟窿呢！我已经掺和进来了，再想放手，哪有那么容易？”我有点发急，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然而，小铃爸爸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闭上双眼。 司徒厉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点着手腕上的表对我道：“唐双喜，以我的功力最多能令他的清醒状态维持一个小时，朔月转瞬而逝，若是错过了，便要再等一个月，你想想法子。” 想法子，我哪里能想出什么法子？敢情他心心念念赚我上楼，是为了让我当说客来的！ 我像头困兽一样在室内来来回回转着圈，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地板中央的大洞，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左思右想，忽然灵机一动，冲到小铃爸爸跟前，抓住他的胳膊。 “陆大哥，你还记得你的女儿小铃吗？” 他霍然睁开了眼，嘴唇颤抖，喃喃道：“小铃……她都死了半年了……我如今也丢了性命，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我凶巴巴地接口道：“是又怎么样？实话告诉你，我们一早知道你是被人夺去了命魂，这样的事故在很久之前便已现端倪，绵延数十年，受害者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我们之所以急着问你，也不单单只为了你，更要避免更多的人受害。现在你明明知道些内情，却又缄口不言，就算小铃现在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好意思和她见面吗，你好意思听她叫你爸爸吗？”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局面，再容不得我诸多推搪，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从小铃爸爸的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我说出来的这番话算是一剂猛药，若不是素来知道他疼爱女儿，性子又直率爽朗，我也不敢贸然就说出来。果不其然，在听到我说出以上的话语后，室内的其他几个人都有些猝不及防，苏彦棋拉了我一把，小声道：“双喜，你态度好点。” 小铃爸爸的表情好像有点松动，抬头飞快地瞄我一眼，道：“我……” 我却没打算给他太多时间考虑，乘胜追击道：“还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自打小铃死了之后，她几乎每晚都会来这栋楼里盘旋，还时常到我家讨要东西吃，你说这是为什么？在她心里，你们夫妻是对她最重要的人，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来，不就是想要多看你们一眼，贪恋片刻家庭的温暖么？小铃常常对我说，爸爸在她眼里，是全宇宙最高大勇敢的英雄！哼，英雄？被人害死了，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当是吃了闷亏，谁家英雄是这种德性？你不想说是吗？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把小铃找来，让她自己亲眼瞧瞧，她所谓的‘大英雄’究竟是何面目！” 说罢，真个作势要走。 别看我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一点底也没有。自从兜子离了我这里，小铃已经许久没出现了，我根本也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处。这位陆大哥现在万念俱灰，又对女儿万种思念，倘若他真任由我夺门而出，这场戏，可就没法再演下去，彻底穿帮了！ “不要小唐，你别……”还好，小铃爸爸是个实心人，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毫不怀疑。他大惊失色，赶忙一把拽住了我，喉中发出一声低喊，“我不想……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 我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得了意，甩开他的手，气咻咻道：“我们好意想为你讨还个公道，你却诸多借口，左挡右推，好没意思！说白了，你是死是活，有没有冤情，和我有屁关系啊，我费这么大劲做什么，还不如回家煲两集电视剧来得轻松自在！” “既然你们非要知道，我说就是……”他败下阵来，垂着眼睑，身体往后缩了缩。 晚上八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