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走北邙
07. 老豆腐被斩的前一夜,很多人无法入睡。 哑巴敛尸人躺在炕上,呼哧呼哧喘着气,他的眼前反复出现当日收敛的尸首,他驼着背静静的立在黄郎中身后,余光瞥见郎中验尸时手在颤抖。 接着,他帮忙敛尸入棺,廊外的鹦鹉口齿不清的叫唤,出门之际,他看到那鸟趴在笼子上,笼中的食槽空着。 不久,府衙宣布文书被老豆腐毒死,黄郎中紧接着畏罪潜逃。 他从府衙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他梦见儿时陪弟弟玩耍,他们和一群小孩厮闹,大伙唱着从洛阳传来的儿歌“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邝。” 八疤和尚找到他时,他和往常一样,编着竹篾贴补家用。 和尚在桌上放下银两,问他:“文书的尸首埋在何处?” 敛尸人摆摆手。和尚又放下一锭银两,敛尸人摇摇头。 和尚问:“你的兄弟之谊何在?” 敛尸人默然,提笔在纸上写下“不知”二字。 和尚又说:“你兄弟死有余辜,老豆腐明日当斩!” 敛尸人背过身去,和尚走了,并不收回银两…… 要离将一柄黑色的剑仔细开刃,夫人孙氏倚在门边瞪丈夫一眼,嘴里嘟嘟囔囔骂着男人窝囊,声音不大不小,刚够钻进要离一人的耳朵。 要离专心磨剑,不言不语。 这一夜素月流光,照的剑身大明。 孙氏唠叨一会,便去睡了。 小铁匠过来,站在父亲身边。 “爹,为何要用黑剑!” 要离说:“因为救人乃是义举,要用仁者之剑。” “黑剑就是仁者之剑?” “当年允常令天下第一铸剑师欧冶子给他铸剑……” “关羽将军?” “是越王允常,勾践的爹,不是云长。” “哦!” “当年越王让欧冶子铸剑,欧冶子带着妻子朱氏和女儿莫邪,沿闽江而上寻找神铁与灵泉,在一山上辟地设炉,耗费三年的时间,终于炼成了一把绝世之剑,此剑成时,精光贯日,星斗避彩。欧冶子抚剑落泪,取名湛卢!这湛卢剑通体黝黑,乃是一柄仁者之剑!同年,范蠡发现琉璃,送给西施。” “那爹成剑之日,也要送琉璃给我娘?” 要离沉吟半晌,说:“不是!” 烛火渐渐要熄,黑剑光华内敛。 小铁匠握住要离的一只手,问:“爹,为何非要救人?” 要离笑道:“因为剑客惭恩!” “明日能全身而退吗?” “放心,你爹的轻功独步岐商!” “那打更的三爷呢?” “……额,除了三爷外,你爹在轻功上,还没服过谁!” 三爷的梆子敲了五下,空洞的声音听的自己都有些害怕。余音消散,湛湛天快亮了,而天亮之后,会有人死。 三爷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将一块手帕丢进孙衙役的院子,手帕中包着几块碎银和一封信,信里托孙衙役对小豆腐回护一二,若县太爷斩了老豆腐后要殃及后裔,还望他能美言几句。 作为守夜之人,除了一些见怪不怪的事,他还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他看见四个黑影窜进黄郎中的家,带黄郎中夜行。路上他听见黄郎中颤颤巍巍的叹息,刚要蹿到他身后喝“大丈夫”,但见四人身上有剑,只好作罢,他亲眼看见郎中被带进县衙,但第二天清早,郎中又从家被唤去验尸。 08. 法场上人头攒动,老老少少都来观斩。 要离赶到时时辰已到,老豆腐跪在台上,刽子手举刀其后,眼看大刀要将身首分家。要离心道,自古劫法场的都要喊“刀下留人”,但喊了这一句,多半留不下人。不如喊“人上留刀”。 在大刀将落未落的间隙,蒙面的要离点地如飞,暗喝一句,“人上留刀!” 眨眼间,刽子手手中的刀不见了。 刽子手茫然四顾,县太爷在看台上下令,“换刀开斩!” 刽子手换了一把刀欲斩,只觉身旁清风一掠,手中刀又不见了。 “换刀!” 刀不见。 “换刀” 刀不见。 一炷香功夫,换了二十四把屠刀。 刽子手屈膝开口:“报告县太爷,没刀了!” 县太爷听说没刀,随即下令:“唤铁匠来!现场打刀。” 要离趁隙换衣,打刀上呈,当着大伙的面卖给县太爷,又在刽子手挥刀之际偷走大刀。 “打刀” “报告,没刀了!” “打刀!” “又没刀了!” 不知不觉日头将落,乡亲们大部分都看累散了,只有小部分无所事事的还盘坐下来瞧热闹。 要离打了二十五把刀,感觉赚够了,转身就跑。 跑前见刽子手长跪在台上,泪流满面:“大衍之数五十,有个遁去的一,是为天道!如今四十九把刀不翼而飞,是苍天想让我立地成佛!” 要离揣着银子,边跑边笑,笑了一路,忽然疑惑,“今日我到法场,做什么来了?”…… 要离从梦中笑醒,天已大明。夫人孙氏已经出门,小铁匠尚在呼呼大睡。 要离蹭的一下从床上蹿起,暗叫一声“坏了!”
昨日磨刀讲故事至深夜,可别睡误了劫法场的时辰! 小湘站在人群中,不看斩台,而是盯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看,这个男人自栓了马,便静静站着,在他身上,有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小湘想起前日来她那里听曲的客官,也是这样落拓的打扮。只不过,听曲之人目光深沉,这个男人眼如鹰隼。她顺着男人的眼神望过去,在暗处,有一些乔装戒备的人,不细瞧,根本瞧不出来。小湘想,这个男人,绝非等闲。 时辰将到,老豆腐跪在台上,和台下的众位乡亲父老共同听宣。 县太爷抱恙未到,监斩人宣读斩令。 “今有城南老豆腐居心叵测,蓄意毒害府衙文书,证据确凿,罪不可恕,即行斩首,以昭……” “人上留刀……”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大喝。大伙乍以为三爷来了,讶异的定睛回顾,只见一蒙面人身披白袍,手提黑剑,驱步而进,如一阵风般飘向斩台。 监斩官大喊:“劫法场了,抓刺客了……” 要离蒙着面深吸一口气,准备大杀四方,他觉得自己那句“人上留刀”喝的中气十足,但时机的拿捏尚待改进,虽然震耳欲聋,但却无振聋发聩的感觉。这一点,日后有空要请教三爷。 看台下的人群已经乱了,有人叫嚷起哄。 要离跳上斩台,迎面劈来一柄大刀。 要离侧身闪避,微一抖腕,刽子手腕上中剑,斩刀呛啷落地,这叫“飒沓流星”。 忽闻身后有风,要离摇摆若醉,鹞子翻身,吧嗒吧嗒,鲜血滴落,这叫“持觞劝酒”。 一攒飞箭射来,要离挡身老豆腐之前,化引粘拿,如封似闭,这叫“剑客惭恩”。 要离哈哈大笑,还有谁!笑罢中箭,回身瞧老豆腐,已被射死,死前感激的看他一眼。 要离渐觉力衰,心道今日就要英勇就义,忽然有个声音灌入耳朵——“徒死无益,还不快走!”。他寻声望去,见不远处一位身长八尺的汉子刺翻了几个弓箭手。 要离跳下高台,撒腿就跑,忽见人群中小铁匠也在站着看,心头一紧,冲着儿子大叫一声:“快跑!” 小铁匠听见,也转身撒腿就跑。 身后追兵对要离群追不舍,遥遥听见监斩官的声音:“作乱者,格杀勿论!” 出了城门,中箭的要离渐感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斜刺里冲出两匹黑马,那八尺大汉骑一匹,给他一匹。 要离翻身跃上黑马,勒转马身大喝道:“吾乃白马义从之后!谁敢追我?” 话音未落,又中一箭,“没听过英雄不放冷箭?……”再中一箭。 此时日头高照,风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