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公瑾风范
这文士虽然潇洒豪迈，终究只是个文士，手中不但没有兵器，还捧着一尊瑶琴。听他刚才高谈阔论，对瑶琴如此推崇，一旦动起手来，只怕这瑶琴反倒要成为他的累赘。 “三娘，你去对那位先生说，如果他愿意，可以把瑶琴暂寄在我们这里。” 三娘上前几步，高声道：“先生，我家主人说，如果先生不吝，瑶琴可暂寄我处，随时奉还。” 锦衣文士闻言一笑，起身作揖道：“多谢你家主人，料想不必。不过你家炊烟袅袅，香气袭人，一会儿少不得叨扰一顿，有劳你家妙厨。不知你家主人可否应允？”说完，又坐到石头上，对逼近过去的八个青袍汉子，八柄长剑，竟是视如无物。 “我家主人允！”我还未答话的，红线大着嗓门喊道，算是替我应下了。 我哭笑不得，不过并不生气。这文士潇洒落拓，率真性情。应该是一路豪杰，既然是豪杰，自然要结交一下。虽说本姑娘要忽悠三国，但是光靠一个人一张嘴，是远远不够的。 说话间，八柄长剑已经把文士紧紧围住。 “你走还是不走？”一个青袍汉子喝道。他们无意杀人，所以剑尖指到了文士衣袂，却还是要再次警告。 文士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喝问，左手无名指叮叮地挑动瑶琴的第四根琴弦，侧耳倾听，好像遇上了什么进退维谷的难题，皱着不语。 八个青袍汉子再也难忍，其中六柄长剑挺进逼住文士，另外两柄长剑疾刺他左右肩头。 文士朗笑一声，左手抚琴，右手一挥，只听啪啪几声，又杂着几声惊呼，八个青袍汉子纷纷跳开，八柄长剑“当当”落地，一阵乱响。只见文士仍未起身，面上喜形于色。 “调好了。”文士喜不自胜地自言自语道。右手信手弹了几下，虽然未成曲调，却自有一种潇洒自如的意蕴。 本姑娘一直盯着他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他在八剑来袭的间不容发之际，左手调琴，右手从瑶琴中拔出一柄长剑，看似随手一挥，剑尖已掠过周围八人的手腕。于是八剑落地，校琴完毕。而长剑却在八剑落地之前已然还鞘，所谓剑鞘，便是那尊典雅的瑶琴。 难怪大言不惭，果然身怀绝技。 “请回告你家黄老先生，我叨扰这位姑娘的主人一顿晚饭，就走。” 八个青袍汉子悻悻地捡起长剑，招呼围攻仆人的四个青袍汉子推开，其中一个青袍汉子向文士和我这边抱一抱拳，不失礼数。 十二人如飞而去。 篁竹葱葱，天远草碧。炊烟渐消，该吃饭了。 主仆二人饭量抵得上我们七八个人。素娥用嗔怪的眼神看了红线好几次，我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帅哥，何况是如此才高八斗又武艺超群的帅哥，当然吸引眼球，蹭顿饭吃，那是手下这帮姑娘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提出蹭饭的时候，我就看到这帮姑娘个个眉目流盼，心有千千。食色性也，圣贤之语，不我欺也。 不过才华不代表人品，相貌就更谈不上了。 “先生高姓？”饭后，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仆人紧张地望着他的主人。刚才打架完毕，从仆人的神色上判断，他是不想吃我们这顿饭了。推想一下，不过是不想因此暴露了身份。除此无他。 “在下——” “主人不可！”仆人突然制止道。 “如何不可？” “她——她一个女子。”仆人嚅喏道。他不得已想到这么个理由来搪塞。 “女子又如何。” 说着，向我一抱拳。 “东吴，周瑜，周公瑾。” 周瑜！ 本姑娘不是个容易发懵的人，而且此前还一度对这文士的身份加以推断，可以说多多少少有点思想准备的。尽管如此，脑袋还是好像被人闷了一棍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东吴和刘表是死敌啊！他孤身一人，不，是主仆二人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不但跑到死地的腹地，还很不低调地徜徉数日，被人几次警告，还是不去。最后把前来驱逐他们的人打个落花流水，然后很嚣张地说，不是不走，吃顿饭就走。 这话明摆着就是挑衅，不是你让我走我就走，而是我想走，我就走。 “阁下身居东吴重位，怎会来到此地？不怕刘表察知吗？” “刘表庸人，知道又如何。” “刘表庸碌，可是他帐下蔡瑁，却是虎狼。” “一介蠢夫，一个刘玄德都杀不了，能奈我何。” “公瑾果然英雄。然而纵然英雄无畏，却也不见得就要以身犯险。阁下东吴重望，还须自我珍重。” 你可知道，四年以后，当曹cao大举南征的时候，刘备败退江夏，到时候本姑娘未来的老公诸葛亮，没有你这个帮手，怎么度过赤壁这一关啊！ “实不相瞒，公瑾此来，就是为刘表。” “哦？此话怎讲？” “周瑜此来，就是想看看刘表治下的荆州虚实如何。刘表庸庸碌碌，有玄德而不敢用。专宠蔡氏，使得蔡瑁之流手握重兵。不久曹cao必然南侵，到时候，刘表必亡。与其等候曹cao取他，不如我东吴取而代之。” 够猛。也够嚣张。东吴七十二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都督周瑜周公瑾，置千军万马于不顾，只带了一个仆人，亲自来到荆州做探子来了。 “有刘玄德在，要取荆州，怕是不易。” 周瑜大笑。 “他若能重用玄德，我东吴不但不会来攻，反而要前嫌尽释，与他结盟。可是，敢问足下，他能用玄德吗？他敢吗？”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都是事实。 “剑胆琴心周公瑾，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美誉。琴心即是剑胆，剑胆即是琴心。没有剑胆，何来琴心。” “公瑾高论。” “不敢，不敢。周瑜惭愧，我来荆州探查军情，却带一尊瑶琴，不是周瑜自大，一来这本是一尊剑琴，可做伪装，二来周瑜数年来效颦古人，想在这七弦瑶琴上再加一根弦，限于才疏，始终未成。这几日探查结束，来到竹林，也只是想趁此幽静之地，深思熟虑。却不料反扰了他人雅静。惭愧，惭愧。” 本姑娘当时就晕了菜了呦。 这还是人吗！人长得帅，仗打得好，文化程度高，还懂音乐，娶得还是那个最温婉的小乔，啥都占全了，还一个劲地跟人说“惭愧，惭愧”，简直是要人命。有种人生来就是郁闷人的，而剩下的人，生来就是活该要被人郁闷的，三国如此，二十一世纪仍然一样，义务教育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幸亏本姑娘不是男人，不然当场就得郁闷致死。 又谈了一会儿，天色近晚，主仆二人起身告辞。 “敢问主人仙乡何处，一餐之恩，容当后报。” “我家主人是洛水女神。”红线的嗓门就不能小那么一点点。害的本姑娘脸上一阵发烧，幸好轻纱罩面，周瑜看不见。 周瑜微微一笑，我就知道瞒不住他。三国乱世，英雄辈出，聪明人太多，本姑娘装神弄鬼这件事情看来有时候得适可而止，顺势而为。 不过周公瑾哪是一般人物，人家一点都不动声色，脸上那一撇微笑一闪而逝，风过无痕，立时敛容，长鞠一躬，朗声说道：“多谢女神，一餐之德，足见神恩。” 一主一仆向着山下走去。 过了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他爽朗的笑声，仆人也跟着大笑，想来是他跟仆人点破我的所谓女神身份。两个人此时正拿本姑娘做料，笑个不亦乐乎呢。蹭了本姑娘的饭，还拿本姑娘取笑，周瑜忒也不厚道。本姑娘脸上又是一阵火热。 不过周瑜周公瑾，果然风流人物。若非生在三国，怕不冠绝一时？ 至于诸葛亮嘛，一样的绝世天才，怎么就境遇如此千差万别，只能与黄硕那个丑丫头相守终老，看来只能等待本姑娘去拯救了。只是，周瑜周公瑾风范已然如此，那更胜一筹的诸葛孔明，又该是何等人物？ 想到诸葛亮，本姑娘坐在原地，浮想联翩，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惆怅，欢喜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喜上眉梢，惆怅的时候，柔肠百转，怎个一时得休？ 过了好一阵子，突然想到，那些青袍汉子怎么只驱逐周瑜主仆，却对我们却毕恭毕敬呢？ 两人离开不久，三娘就又发现我们营地周围的竹林中出现人影。他们对我们，也是心存戒备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并不现身驱赶罢了。 她问我怎么办，我略一沉吟，让她上前主动搭话。根据青袍汉子的举止，我判断黄老先生虽然不喜欢别人在附近转来转去，但是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听到这话，一定不会再派人来打扰。与其相互猜疑，谁都不得消停，不如把话挑明了，大家都心中有数，睡个好觉。 三娘也不拔剑，走到竹林边上，向着里面喊道：“回禀你家主人，我等在此宿营一晚。都是女眷，闲人莫扰。明日巳时，前去拜庄。” 林中一片寂静，又过片刻，传出一声悠长的笛声，气韵婉转悠长，笛声过后，再无人影。 果然，一夜无事。 满天繁星，我在1800年前的夜里，长夜难眠。 明天，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