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心中悁悁
珍英掀开宽大的蒙古袍子,看到奇洛背上绽裂的伤口已经结痂。漫不经心地问:“脱脱大人来干什么?” 奇洛敷衍地笑道:“偶然碰到而已。” 珍英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羊脂玉瓶,打开嗅了嗅。小脸紧绷严肃地说:“偶然相遇他还怀揣药物送你?还跟皇上赐的一样!jiejie,别忘了你是皇上的人,瓜田李下,让皇上知道怎么办?以后不要再单独见脱脱大人了! 被小正太欺负还要被小萝莉批评,这日子没法过了!” 奇洛夺过瓶子长叹一声,故意用夸张地语气模仿小旦尖尖的嗓音念白道:“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俺比那窦娥还要冤!” 珍英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jiejie跟着皇上出了趟宫,倒学会唱杂剧了?只可惜珍英听不懂!” “她念得是《窦娥冤》,讲得是一个可怜女子被冤枉的故事。” 奇洛和珍英一抬头,原来是瑶卿来了。她含笑站在门口,手中摇着一把缂丝牡丹纹的小团扇。因天气严热,她把长发束起松松地绾了个髻,几缕发丝垂于脸颊两侧,脖颈修长,下颚尖尖,更显得清冷出尘。 奇洛忙说:“瑶卿jiejie快进,几日不见着实想得慌。” “洛儿这几日好些了?”她走进来坐在床边握住奇洛的手问道。 “多谢jiejie挂记着,好多了。”奇洛只感觉几日不见,瑶卿似乎更加清瘦了,如弱风扶柳的腰肢不盈一握。强作欢颜的微笑,她又怎能看不出来? 她指着桌上的瓷瓶对珍英道:“meimei,你帮我把这药送给平安去,他受的杖刑比我还严重,伤成那样却还不忘帮我,真是让我又多欠了他一份情!” 珍英点点头,不去拿桌上那瓶,却从奇洛那里抢过羊脂玉瓶扬长而去。奇洛摇摇头:这丫头没治了!故意把脱脱送的那瓶拿走。 待珍英走后,她才开口道:“瑶卿jiejie,我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找到哈桑御医,只怕我这辈子只能在床上渡过了。” 瑶卿叹道:“唉,你受了那样大的苦,而我却先回了宫。明明知道太后动了杀机却帮不上忙,只有干着急的份!我心里倒怕meimei埋怨jiejie独善其身呢。” “jiejie哪里话!我感激还来不急呢!只是……jiejie这几天怎么看上去越发瘦,却是为何?” 瑶卿摇摇头,颦眉蹙目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奇洛急得冒火:“jiejie是个直爽之人,今日如何这般粘腻起来?” 瑶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打开给奇洛看。原来上面写的原来是诗经里的一首《陈风·泽陂》,只是字迹稍嫌粗劣,有欠端庄: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莲。有美一人,硕大且卷。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这首诗是描写一位男子在湖畔偶然看到一个美丽女孩而怦然心动,久久不能忘怀的情景。荷叶青青,红莲映日,忽然邂逅美人时,男子因为那种炽热的情感难以表述而辗转难眠…… 奇洛不解地望着瑶卿,却只见她苦笑道:“meimei可知我为何隔了这些日子才来看你?都是被这写字之人给烦的!” “这是谁写的?”奇洛忽然想到了那日与瑶卿泛舟采莲……难道?奇洛紧紧抓住瑶卿的手不敢相信! 却只见她眼中充满了厌恶之色,冷冷道:“这首诗是唐其士写的!” “他,他没威胁你吧?”奇洛想到那个强硬野蛮的男人竟然附庸风雅地给瑶卿写情诗,她就浑身不舒服,只怕清高的瑶卿会更加难以忍受吧! “他最近借着皇上大婚前的准备之机经常出入禁宫,竟然跟皇上请求要参观奎章阁,并让我教他习字!我只是掌库宫婢,更何况有学士翰林等人侍驾左右,又何用一个宫婢教习?我极力请辞,他却向皇上施压,皇上只能准了。没想到天下还有如此厚颜之人,所以倍感压力!” 奇洛一惊,难道皇上要牺牲瑶卿来拉拢钦察氏?她问:“他没有冒犯jiejie吧?” 瑶卿红着脸道:“没有!即便他迫使皇上答应又怎样?我绝对不会屈从,大不了还有一死呢!” “jiejie,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不能因为一个憎恶的人去浪费你的生命。事情还没到那步呢,你看他只写诗给你,就说明他想得到你的认可再有所行动。目前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彻底死心……你求皇上,让皇上承认你是他的女人,唐其士就不能再对你有所图谋了。”奇洛说完也感觉自己的主意够烂的。 “绝对不可!皇上自己的事够烦扰的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再说我也不能自污清白来躲避他!”瑶卿决然地说:“我自会与他说清楚,如果他敢相逼,我唯有一死以明心志。我想一个死人对他也没什么用处吧?” “jiejie……”奇洛满面担忧地望着她。 瑶卿安慰般地笑道:“不用为我担心,他不敢怎么样的。倒是你,要好好将养身体,不要落下什么毛病。” “jiejie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过几日见到皇上,向他提及此事,我想皇上定然会帮助你的。”奇洛的表情有些忧心忡忡。 瑶卿含笑点头道:“不要为我担心,过几天jiejie再来看你。” 出了宫婢寝处,瑶卿缓步而行,一路上故意拖延,等回到奎章阁时已过了未时。果不出所料,唐其士还等在那里,见到她回来忙迎了上去。向她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口称“先生”。
瑶卿一脸漠然,敛衽下拜比他施礼还深,冷冷道:“唐大人折杀奴婢了,奴婢只是个宫婢怎当得起大人这一礼?” 唐其士用汉话说道:“礼贤下士,我还是懂得什么意思的。瑶卿既为吾师,称一声先生亦不为过!” 说罢伸手欲扶瑶卿起身,手刚刚伸出去,却被那道冰冷的目光迫得停下了动作。他亦不气恼,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瑶卿道:“先生可曾看了我写的那幅字?” 瑶卿起身,从袖中掏出字来,认真点评道:“其字如人,虽刚劲有力豪放不居,但却因过于狂放少了严谨与公正之形。还望大人收敛笔锋,陶冶心性。宽广心胸练达处事,此八个字对于大人处事为官都有益处,还希望大人能纳奴婢之言。” 唐其士不甘心地追问:“那词呢?瑶卿可曾明了我的心意?” 瑶卿紧锁秀眉,暗叹道:此番忠言如果是皇上,定然会认真思索严正已身,再不多想那些男女之事。而此人……果然鲁莽偏执,难成大事! 唐其士见瑶卿颦眉无语,说道:“瑶卿还是为那次酒醉后的唐突之事生气?我已诚心悔过,瑶卿如何责罚我都认了。只是……今日定要给我一个答复!我已……煎熬得如那诗所写一般难以忍受了。” 瑶卿深深吸了口气,手托着他的字送至面前。郑重说道:“奴婢感谢唐大人的一片真心,但奴婢真的不能接受。” 唐其士听了不由得怒火攻心,大声质问道:“为什么?我官居从一品御史大夫兼高丽女真汉军万户府达鲁花赤,难道还配不上你吗?如果你愿意,在我府中除了嫡妻只你最大!你远徒迤北的父兄也可除罪归京擢升为官。” 瑶卿只感觉他的话越发不堪,着实令人难以忍受!冷冷道:“大人如果强逼,那瑶卿唯有一死而已!” 他上前一步紧紧锁住瑶卿的身子,如铁钳般的手捏住瑶卿的下巴,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手段!别等到生不如死之时再后悔,可就迟了!” 那束平静的目光波澜不兴地望着他,他甚至感觉不到怀中的那个柔弱的女子有一丝恐惧。她不挣扎,只是低低地说:“生,本就不如死!大人不会如愿的,如再强逼,瑶卿只能在六道之处(指死入轮回)候着大人!” “你……”唐其士蓦地放开手,狠狠地盯着她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投入我的怀中!”说罢转身绝然而去。 瑶卿轻轻拂了拂衣袂,不愿那人的气息沾染上身,亦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