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错过半生
骏马喘着粗气，那抹艳红已越来越近。远远可见，青魄倒在地上。一声骏马嘶吼，雪鸢跃进了城门。 不，这…… 马未停稳，雪鸢已放了缰绳，慌忙落地。足尖踉跄几下，她往前扑了几步，才勉力站定，又急急的向青魄扑来。 此时的青魄，已两眼紧闭，任凭那双眸子，曾经如何的生动，到了如今却再也睁不开来。这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切。 痛，极致的心痛，似一把尖刀，插进了雪鸢的心口。心碎无声，化作眼角边止不住的泪痕，静静的随着玉般的面容滑落。 她默默的看着他，听见自己的泪滴在他身上的声音。 吧嗒…. 吧嗒……. 这一声声掉的清晰，在她耳边不断的回响，仿若片片残存的念想，倒映的是青魄的影子，如自己心一般，残缺不全。 玉指探向鼻息，却失望的落下。她猛然的瞪大了眼睛，眼边的泪越落越急。 是错过么？不，我不相信！ 雪鸢一把抱住他的身体，狠狠的摇晃着，嗓音中喊不清喊道：“额，额…….”僵直的青魄若一个失去生命的玩偶般，任她摆动。 “额，额……..”雪鸢用着自己的呼喊，声声祈求他。但青魄，还是呆呆的在她的怀中，寂静无声。 雪鸢愣了半晌，随后将青魄轻轻的放在了地上。青魄，你真的不愿意醒了么？为我，真的不能么？她伸出手，轻轻的摩挲着青魄的脸颊，唇边带着惨淡的笑意。 地下，是一抹嫣红铺展，她一怔，缓缓抬起自己手掌，发现都是青魄的血。你，会很疼吧，来，我帮你。 一阵风过，寂寞的荒原上，时不时，卷起不知哪来的黄色的落叶，飘得人心也孤苦起来。雪鸢的衣袂被风吹着紧贴在身上，而沾上的青魄的血，若开在白衣上胜火的牡丹，愈渐惊心。她掏出自己的绣帕，堵在了青魄胳膊的伤处上。 很快，绣帕被染了个通红。 不要，不要，不要再流血了。嘶的一声，她扯下了自己的衣袖，慌忙的又堵上了伤口。 但血，依旧不止。 不要，不要。此时，雪鸢唇已苍白，一双美目中全是凄然，望着青魄，轻轻呜咽。 皮rou外翻，伤口触目，悚然。 求你，你醒醒。只要，你醒醒，就好。 马蹄已近，温子然也奔了过来。 雪鸢带泪的脸，突然抬起，那双原本已漆黑的眸子，现在溢着绿光，恨意滔天。只一眼，就怔住了温子然。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 绝望，冰冷，对世上毫无眷恋，也对世上最深沉的恨着！绿光之中的寒意，又若一匹野兽！只要，是谁上前，她就可以直接的撕裂！ 温子然止了步。 雪鸢回过头，继续望向青魄，望向他的脸颊，他的一头青丝。曾经那样真真切切的青魄，此时一动不动，如此的不真实。 青魄原本刚毅的面庞，此时沾染了不少刺目的血，凝结成痂，黏住了几丝原本飘然的长发。雪鸢伸出手去，想要将那散乱的发丝梳理顺畅，可在手与发丝触碰的一瞬间，仿佛触了烫手的火苗般，倏然缩了回来。 这张脸太过熟悉，太过深刻，以至于她现在根本不忍，再细看着他。 雪鸢闭上双眸，就如地上的青魄一般。颤抖着的手再次伸出，拂过青魄的脸庞，将他的长发理顺，别在耳后。再缓缓睁眼，拈起锦袖，轻轻拂拭他脸上的血污，小心且仔细。青魄是最不喜欢自己脏乱的，更别说这血腥，是多么的不堪。她笑了笑，又用手指拭去他唇边的那一抹艳红。这样，青魄的脸，便恢复了往常的俊朗，还有淡漠与桀骜。 傻瓜，醒醒。 以为叫我忘了你，就可以了么。岂知，你早就让雪鸢铭记骨血，只需一滴泪坠，仍旧可以唤醒我的。 但是，我醒了，怎么你睡了？ 是不是见着雪鸢许久不醒，生气了？ 雪鸢抱起青魄，狠狠的将自己揉入他的怀中，又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颈项之间。这样，就像真正的拥抱了。 但，那手依旧无力的垂了下来。 雪鸢呆滞了半晌，哆嗦着唇，细细的凝视着那双手。这双曾经抱她出锁妖塔的手。这双曾经禁锢她双肩，绝望的吻着她的手。 如今，这双已冰冷的手。 此时，一声凄厉的喊声自她的唇边吼出：“青魄……”曾几何时，她也想亲口道出这名字，换的他倾倒众生的一笑。但是，她忍了。不是不愿，而是太过期许。期许，若是不念出，哪怕以后无缘，也能求得他惦记些。但后来，哪里料想，世事无常！再见面时，两人陌路，笑曾见君，不相识。而今，渠会疏途，生死永隔。 “青魄……”这一声，断人肠。举目可见，皇城之内，已无人烟，仅剩荒芜。雪鸢透过泪眼，捂住的胸口，隐隐作疼。眼前，这个男子真的去了么？这个曾经一心许自己一个幸福的男子，终究，还是离自己去了么？ 泪坠，告诉了她所有。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部直接镶嵌在了她的记忆中。如此焦急的奔回，只不过，她总算正视了自己的心！她只想告诉他，她愿意和他观看一世日出！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青魄……”已是第三声，她的嗓子更加沙哑，若一个老人般喃喃，但撕心裂肺。 旷野之中，她使命的抱住的他，像要抱住一生一世，再也不肯松开。而这时，原本束好的白玉簪子，顺着飞瀑滑下，一头青丝凌乱在风中。 “青魄………”这一声，已失了声，带着最后的祈求。万般深情，抵在心头，缠指发丝之间，已渐渐白了。 君不见白云苍狗过眼间，一覆山水十数年。 君不见红颜一晌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若无明珠泪滴坠，何来劳君一世悲！ “青魄……”这一声，她再也叫不出来。而身后，一袭银丝千缕，柔柔荡荡，遮住了她的视线，黏在了泪痕里。 雪鸢眼神兀自带笑，泪水湿襟！她笑着笑着却吐出一口血来，人软软的倒在了青魄的身上。 云授衣连忙下了云端，扶起雪鸢。温子然也焦急的靠了过来，一把从云授衣手上接过雪鸢，将雪鸢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雪鸢，你醒醒，醒醒……”温子然轻轻的摇着雪鸢。那张脸上全是泪痕，该是何种的伤心。那银丝若雪……温子然心似被堵住了一般，咬着下唇，微微呆滞。 果真，雪鸢爱的不是他。 他原本以为，被误解的青魄是不能得到雪鸢的爱的。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带着她，他想，这一世，有她就足够。 但，他料不到，她居然还能想起，并且清楚了所有的过往。 真的，是自己奢望了么？ 怀中的人儿微动，半开阖的眼，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怎么面对她呢？她应该是怨的吧，怨自己一再的欺骗。想到这，温子然，竟想放下她，逃避开这事实。 但是雪鸢还是睁开了眼。只是，这双眼睛中少了些灵动，只遗留下了无端而起的笑意。笑得仿佛不知人间惆怅。 “青魄，你是青魄么？”雪鸢开阖唇边，单纯至极的语气，伸手摸上了温子然的脸。 这，难道？温子然轻轻的压住她的肘，俯身细看她的眼。但这双眼里，竟没有其他的神采。“雪鸢，你记不得我是谁了么？” 听了温子然这话，秦沐风也伸出手在雪鸢面前晃了晃。只见，雪鸢歪着脑袋，眼神跟着秦沐风的手而动。倏尔，将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唇边，道：“好多，青魄……” 这时，三人都不用多说，一切已明了。 “让我来恢复她的神智吧。”云授衣靠前，打算以灵气引导雪鸢回归清明。 “不要。”两人同时开口。 秦沐风对着温子然点点头，道：“若是你让她想起，她反倒活不下去了，也不若现在幸福。青魄，曾经的愿望，也是想她能幸福而已。” “哇，花瓣……”一声稚气的声音响起，雪鸢拍着手跳起来，直叫着好。 三人回过头去，发现从雪鸢刚刚垂了泪的地方开始，青魄的整个身体，化作无数的梨花花瓣，浮在半空，挽成花圈，又若流水般，细细的绕着雪鸢。“好漂亮啊……”半空之中，浮着的粉红色的花瓣，似有着灵性一般，泛着淡淡的光晕。轻轻的拂过雪鸢的面容，又轻轻的吻过她的满头银发。 而后须臾，这梨花花瓣，又皆都飞上了九重天上，没入了云端。 “咦，这花瓣，还会飞……”雪鸢脸上还犹带未擦干的泪痕，却笑得十分开心，双手兴奋的在空中挥舞着。温子然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一轮红日已出。 雪鸢瞧着那红日略加思索，又扯着温子然的衣袖，跳着嚷嚷道：“青魄，日出，我要看日出。”温子然宠溺的笑了笑：“好，鸢儿，以后，我们每日看日出。” 云授衣悻悻的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雪鸢的笑脸，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我会带着雪鸢，隐居山林。”温子然说这话时，人已骑在骏马之上，前面的雪鸢依旧浅笑盈盈，只是一头银丝虽然已经束好，但仍旧显眼得很。辞行之后，温子然策马，两人消失在了青山之间。 “这样的结局，算是雪鸢想要的么？”云授衣恍间，仿佛又看了那朝天飞去的散花。 “至少，她能忘了他。这也好。”秦沐风道。 “我想去楚国。” “天大地大，只要你愿意，我都陪你去。”秦沐风微微侧身，眼眸中掩饰住自己心中的隐痛，面上故作释然一笑。楚国白宣，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