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巧遇故人
程悦从季绣娘处回来后,却听到了太婆生病的消息,她顾不上回自己的院子,便将季绣娘送给她的那个包裹给了含玉送回去,自己心急如焚、急急忙忙地往太婆的院子里赶。 到了院子门口,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从上次莽撞地问了太婆那句话之后,她便有些悔,有些怯,有些忐忑,琢磨不透她到底有无生气,轻叹了口气,她一向猜不透太婆的情绪。 面对她,就如面对一口深井,一片大海一般。 太婆一向冷漠淡然,而那天她却在太婆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犹豫了一会,听得屋内太婆咳了两声,终究是担忧太婆的身子,忙掀帘子进去。 屋子里因医生的叮嘱不宜见风,窗上低低地垂着厚厚的垂帘,光线有些昏暗。 她疾行几步,正对上太婆淡然的目光,脚步一顿,微微低头垂着手道:“太婆,悦儿看您来了。” 太婆淡淡地移开目光,道:“坐罢。” 程悦坐在床前不远处,关切地打量着太婆的脸色,道:“太婆您觉得如何?大夫怎么说的?开了些什么药?” 太婆手微微一摆道:“没事儿,左不过染了点风寒罢了,这春末时节,最是忽暖忽寒的。昨儿你去参加蕾儿的婚礼了?” 程悦见她脸色虽然差一些,但精神似乎还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答道:“是的,很是热闹。”在四年相处中,性情温和、随和的蕾儿是她的闺蜜了,比一向与她不亲的程采瑶、程采琴还要亲密几分。 此番蕾儿嫁得远,在另一个郡,令她至今仍然有离情萦绕在心里。 太婆点了点头,闭目不语,似乎毫不在意一般。 可程悦知道太婆在听着,她继续低声道:“看来她的夫家家境排场都不错,只是……听说她过门之前,她的夫君就有两个通房丫头放在房里了。” 虽然知道这世界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但亲耳听闻自己的闺蜜要忍声吞气地与他人共侍一夫,再思及己身,说不定也会遇上这种憋屈事儿,心里还是隔噎得慌。 倒不是愤懑,而是……如吞了一团棉花似的,憋屈、恶心、压抑。 或许是她语气里表现的厌烦太重,太婆转头,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了几丝叹息:“这就是女人的命。” 程悦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太婆,连您也信这是女人的命吗?您可是最不服命、不信命,凭着自己一步一步奠下这基业的。” 太婆冲程悦点了点头:“扶我坐起来。” 程悦忙倾前扶了她起身,靠在床栏上,从窗户透过的那一丝昏昏的光映在太婆脸上,她苍老的脸上那一丝笑显得讥讽而苍凉:“可你堂太祖父当了族长后,还是纳了两个小姑娘,只是我不许她们生下孩子罢了。” 这些事是程悦所不知道的,她震惊而狐疑地看着太婆。 太婆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悦儿,你是要嫁到宁府的,那是一个豪门,那是有地位有身份的富贵人家,少不了有些争宠捻酸的破事儿。你性子倔强,也得容得下,忍得下那一口气,可也不能心软,该用的手段得用,该耍的心计得耍,将夫君的心掬在你的身上,不能让这妾侍、通房在你之前诞下男儿,你的位置才能谁也越不过去。这些年虽未明说,但该学的我也让你听了看了不少。” 程悦抿了抿唇,道:“太婆,虽然我与宁家定了亲,宁家也是天下人都愿倾炎的富贵人家,可我还是觉得,若要与人共侍一夫,将时光都耗在几个女人的纠缠争斗中,还不如嫁与一个普通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业,即使家贫些,也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何尝不是种幸福?” 太婆目光一沉:“悦儿,贫贱夫妻百事哀。”她的语气里,有过来人的沧桑。 想起太婆手掌的硬茧,程悦低着头看着自己粉红光洁的指甲,默然了一会,猛地抬头定定地望着太婆:“太婆,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家人和和美美,我不信凭自己的手不能谋个好生活。我不管他是家贫还是富贵,只求一个有情人。” 太婆无奈地一笑,语气荒凉:“只求一个有情人?悦儿,天下女子,年少时哪个不是如此?只是何其难也。” 第二天,戚氏听闻太婆生病的消息后,便要往城外的静佛寺烧香祈福,让程悦陪她一块儿去了,又带了含玉伺候着。 谁知宅里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车身猛地一歪,轰然倾斜在地上。车夫惊得死命扯住马匹喝住,可那强劲的冲力和惯性使然,让坐在外边的程悦身子一歪,从倾斜的车厢里跌出了外面,手肘撞地,在地上狠狠擦了,剧痛透心。
戚氏和含玉惊呼一声,顾不上自己也在车厢倾斜时被撞得生痛的肩膀和脑袋,爬出马车看程悦,见程悦白腻的手肘上擦破了一片,鲜血涌出,触目惊心,周围一片红肿,急忙拿手绢儿压着,细密的鲜血还是渗出来,又是心痛又是急又是慌,禁不住转身狠狠地骂了车夫几句。 程悦忍着那一抽一抽的疼痛,轻轻动了动手臂,觉得并没有伤到筋骨,笑笑道:“娘,别怪车夫大叔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擦伤了一点,并无大碍,你们有没有伤到哪里?” 细细查看了一番,戚氏和含玉两人都是头部有一两处淤青。肩膀有些儿痛,也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车夫不敢争辩,苦着脸往马车处查看了一番,回禀道:“车轴不知怎的散了,一时是走不了了,这样罢,我拦辆车先送太太、姑娘回去,再寻人来修。” 也只得如此了,可是因在城外,走的又是小道,往前后看看,都无过往的车辆,离城又远了,要回去唤人也难,正一筹莫展之时,道上来了一辆马车,众人皆一喜,车夫忙上前拦车。 “吁……”那赶车的少年喝住了马车,跳下车来,只扫了站在一边的戚氏和程悦一眼,便转头去看坏掉的马车,问车夫道:“这位大叔,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不知怎的,这车轴便散了。这是我们太太和姑娘,住在镇上程家祖宅的,劳烦这位小哥送她们回去,再帮我唤个人来修车,自有酬谢。” 那少年脆脆地应了一声,望着戚氏等人道:“太太、姑娘们请上车罢……”突然他顿住了声音,只盯着戚氏愣愣地看着。 戚氏一皱眉,少年这举动可无理得很,含玉正要训斥于他,突听得他一脸惊喜地问道:“这位太太,您可是程将军的夫人?” “程将军的夫人”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闻了,戚氏微微有些恍神,也细细地打量起那少年来:“你是……?” 见她没有否认,那少年高兴地笑了起来:“夫人肯定不认识我了,我是吴荣的儿子,叫吴泰熙的那个……三年……哦,不,四年前了,是我爹爹和我从平阳送您和小姐、公子到平远祖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