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久久相随在线阅读 - 第七十三章 死不瞑目

第七十三章 死不瞑目

    当春天再一次回到廿八都时,已是1893年,癸巳年。廿八都的春天每年都一样,几百年来没有什么变化。当第一缕温温湿湿的风吹来,小草从石板的缝隙里悄然探出了头,百年老屋的房顶热闹了起来,屋顶上站满了麻雀和燕子、小草和绿苔……

    运送木材和砖瓦的马车在小镇进进出出,整整忙碌了一个秋冬。

    终于,大火烧过的废墟上矗立着一幢崭新的三层高楼。雪白的墙壁,高高的飞檐,精美的木雕门楣,整齐的三层屋瓦,粗大结实的屋梁,齐砖地面……是廿八都最气派的建筑!

    不过门楣上的匾额并不是“德春堂”了,写着三个簇新的鲜红描金大字----“九芝堂”!

    师傅毛凤仙当年在石门镇开的药铺叫“仙芝堂”,九九开的药铺自然叫“九芝堂”,九九以为叫这个名号,就不会有人来和她争抢药铺了,岂知100年以后湖南长沙人把这个名号做得红遍天!

    九芝堂的正门厅堂里,汤老板用手摩擦着自己的铁青的落腮胡子碴,闻着淡淡的新漆香味,仰面仔细审视着齐整的药柜。药柜是东北的樟松木材,药斗规格是按照通常的横七竖八格式。每个抽屉又被分成2-3格。药斗的顶部是瓶柜,排满了各色大药瓶。

    九九笑盈盈地从侧屋走出来:“汤老板来了?怎么样?布置得还行吧?”

    汤老板笑道:“那是自然!比原先的德春堂气派多了。只是,这药谱是怎么排的?我看乱得很!当归、白芍、黄芪、党参、金银花、连翘、板蓝根、黄连这些常用的原是该排在上层的,你怎么到放在当中了?还有哪些芦根、茅根的,该在底下抽屉才好,你倒放在最上面了。”

    九九笑着答道:“有什么该不该的?自己觉得顺手就好!汤老板做房地买卖的,怎么讲究起药谱来了?”

    小萍从里屋出来,一见汤老板,很是殷勤地泡了龙井来,虽是一瘸一拐,却小心翼翼地把白瓷茶盏亲手递到汤老板手中。

    汤老板接过茶盏,继续说道:“还有,这些个药签是哪位的墨宝?竟然写的很普通呢!我这就替你请个江山县城里的老先生重写去……”

    九九愕然。

    小萍赶紧解释:“这可是我们九师妹,呃,我们掌柜的自己亲手写的呢!”

    汤老板一时意外,看着九九尴尬地笑了:“你自己写的?甚好!甚好!想不到你竟如此能干,若娶贤妻如你这般,真是死也无憾了,你为什么总是不应允我呢?”

    九九一愣,沉下脸来:“汤老板说笑了,我不爱听。”说完转身进了侧屋。

    汤老板更是尴尬,只得自己解嘲:“定是因为说她的字普通,所以恼了。”

    小萍撇撇嘴:“哼!才不是呢!她是恼你又打趣要娶她。活该!也不是第一次了,老是没轻没重地胡说。”

    汤老板涨红着脸,张口结舌。

    ……

    隔着两条巷子,九九的家里。

    刘老爷躺在床上,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刘胜佝偻着腰背,缓缓地来到他的床前,低声问道:“老爷可是想喝水?”

    “呃、呃,唔、唔”

    刘胜吃力地扭转身子,沙哑地喊了声:“毛妈,老爷要喝水,端杯热茶了。”

    少倾,一个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老妈子,一手抱着个半岁大的婴儿,一手端着个茶碗,走了进来。

    老妈子穿着蓝色的花布夹袄,梳着个花白的发髻,收拾得很利索,长得也很面善。她把茶碗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给刘胜叔,小声道:“仔细烫着。”

    然后站在一旁,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哄着:“二根乖!乖宝宝!看爷爷喝水……”

    二根在毛妈怀里,穿着洋花布小棉袄,脑袋后面留着一撮小头发,带着缎子的小瓜皮帽,胖嘟嘟的粉脸吹弹可破,嘴里“咿咿、呀呀”,扭动着小身体,想要往屋外去。

    刘老爷歪着身体,艰难地咪了两口水,眼睛却盯盯地看着宝贝孙子二根。

    二根执意挣扎着要出去,任凭毛妈怎么安抚和哄着都不行,最后,二根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毛妈拗不过孩子,只得抱着他离开了爷爷的房间。

    刘老爷知道:半岁大的娃娃,眼睛纯净似水,是可以看见妖魔鬼怪的。刘老爷心里明白,不是自己枯槁的面容吓着了孩子,而是自己病魔缠身,头顶上萦绕着的各种脏东西,把孩子吓哭了!于是,他将脸扭向一边,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老爷,您怎么了?”刘胜叔把头凑近问。

    刘老爷的口水和眼泪俱下,他艰难的咳嗽起来,喉头发出“吼、吼”的声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嗬、嗬、嗬……”

    刘胜叔急了,大叫:“老爷!老爷!……”

    毛妈抱着二根冲了进来,二根大声哭了起来……

    “快去叫掌柜的回来!老爷不行了!”

    乱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的刘老爷,在初春到来之际,离开了人间!他没有等回儿子—刘延之,于是,他咽气的时候竟然是睁大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

    衣衫褴褛的刘延之此时正在京城的一个小胡同里飞奔着,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一命归西了,这些日子里,他甚至没有想到过他的父亲、还有儿子。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冷的冬日,春天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身后追赶的人群,身后追赶他的几个壮汉是赌局里的打手,刘延之欠了他们多少银子,翻出多少利息,他自己也算不清了。

    刘延之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死胡同,他奋力跳跃了几下,试图翻越弄堂尽头的围墙,怎奈几天没有吃饭了,实在没有再多的力气……

    拳脚和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头上,他尽力缩成一团,护住自己的头和腹部。

    “叫你逃!不还钱你竟敢逃?五百两银子!到底还还是不还?!”

    刘延之苦苦哀求:“我,我实在没有啊!”

    “没有?!打!往死里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噼里啪啦又是一阵拳脚棍棒……

    “别打了!我还,我想办法,我还!……”刘延之抱头哭嚎。

    “好吧!再给他五天时间!五天以后我们会来找你!你可被想逃!小六,先打断他一条腿,看他再逃?”

    手腕粗的木棒从空中落在刘延之的左小腿上,发出一声巨响,剧痛使刘延之感到眼前金花四溅,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