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延之归来
四年以后，1891年，新年刚过不久，廿八都古镇。 冬末春初的傍晚，余辉洒满小镇，小巷石板的缝隙隐隐有了点绿，这些顽强的小草，在春天还没有完全来临之际，已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 廿八都小镇上，一共有3家药铺，最大、最气派的药铺的“德春堂”药铺要打烊了。 面容姣好、身材高挑匀称的女掌柜穿着蓝色的丝棉小袄，黑色的滚边绣花常裙，头梳一个硕大乌黑的发髻，看上去快乐而忙碌。只见她麻利地锁好了药橱，正收拾着桌子上用来开药方子的笔、砚、纸、墨…… 她正是九九！ 回到廿八都以后，两个舅舅各回各家，刘老爷和九九留在了廿八都镇上谋生。他们几乎是白手起家。经过几年的艰苦、凭借九九的医术和仁慈、凭借刘老爷的人脉和故交，终于租借了一个像样的门面，重开“德春堂”！ 九九一边收拾，一边对着年迈体弱、正佝偻着背、一块一块艰难地上着门板的刘胜叔说：“胜叔，待会儿我去私塾接火娃，你锁好门就先回家去吧，别叫爹爹等急了……” “哎！好咧！”胜叔答道，他很奇怪，门外的两人似乎已在此站了有一会儿了，不说话，也不离开。 这是一对夫妻领着个孩子，他们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盯着刘胜看了好一会，见药铺要关门打烊了，那年轻男人才犹犹豫豫地叫了声：“胜叔！” 胜叔转过身，仔细打量着那个叫他的年轻人，一时认不出来。 “胜叔，我是延之呀！你不认识我啦？”年轻人是刘延之，是延之一家找来了。 刘胜一时激动万分，哆嗦着：“少爷？是少爷少奶奶。这位是小少爷吧？！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小姐、小姐……” 屋里正收拾桌椅的九九停下手中的活，呆呆地站住了，她听到了两个她最不能原谅的字－－－－“延之”！ 她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痛猛然苏醒过来，象利剑一样猛刺她的心窝。九九仿佛又看到漫天的雪花飞舞，阴暗的破庙里，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听到痛苦的哀号…… 她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们夫妻二人，不！应该是他们无法面对自己，自己曾千百次幻想他们忏悔得面容，但此时却实在不愿意再见到他们！ 回到廿八都以后，刘老爷一直悄悄托人打听养子刘延之夫妻的下落，章氏娘家人说他们一家去了外乡，一晃也几年过去了。九九平静地生活，埋藏了对他们夫妻的怨恨，抛开了俊杰，也慢慢淡忘了贝勒爷，她每天行医、出诊、接生、测字、算命……做自己喜欢的、擅长的事情。 “延之”象一只突然降临筵席的绿头大苍蝇，让九九觉得恶心！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大步走出店铺，任凭胜叔呼唤“小姐、小姐”，九九头也不回地朝文昌阁走去，她去接火娃，火娃该散学了。 …… 5岁的火娃健壮活泼，他拉着mama的手快活地一蹦一跳着，九九虽然温柔地和火娃说着话：“今天都学了些什么？饿了没有？……”心里却阴云密布。 回到小巷子另一头的家中时，家里的客堂早里已充满了家的温情。 延之的儿子亲昵地依偎在爷爷的身边，延之和父亲说着话，章氏和胜叔在厨房里忙活着，一阵阵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火娃，快过来叫舅舅。”刘老爷叫住火娃，又指着延之的儿子说：“这是你哥哥，叫根根哥。” 火娃乖巧地叫了“舅舅”和“哥哥”。 九九瞄了一眼那个叫根根的孩子，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脖子、瘦弱的身躯，怯生生的眼神，像极了延之小时候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体弱多病、后天养育不善的孩子。 九九一言不发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自己的后背盯满了老父亲和延之哀怨又希冀的目光，但是她还是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外屋隐约传来火娃和根根嬉笑玩闹得声音，传来老父亲和儿子久违的温暖平静的交谈声，这种祥和，令人不忍去破坏。九九的心一阵有一阵煎熬，无法接受弟弟一家，又不想让老父亲失望、伤心。 章氏“吱拗”一声推开了门：“姐，吃饭了……”九九没有理睬她。 背后一片寂静，许久，九九没有听见关门声，回头一看，见老父亲也站在门口，老父亲苍老混浊的眼神触碰到九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九九不忍再多看一眼。她默默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饭桌上，因为有九九的沉默和阴冷而显得异样。除了两个孩子没有顾忌地亲昵说笑以外，大人们都无言。 吃晚饭，刘世雄刘老爷缓缓地开口：“九九啊，你弟弟、弟妹，还有你小侄儿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家人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呀！……”九九打断父亲的话，说：“爹，你也不用绕弯子，有什么话明说吧。” “延之都跟我说了，他们那时也有他们得苦衷，他们欠了别人的赌债，不得已啊！你就原谅他们吧！都是一家人，让他们一家住下吧？！”刘老爷说。 “爹，这是你的家，你说了算！用不着问我！”九九说完又甩手进了自己屋子，进了屋子又回头，对这正在和根根快乐玩耍的火娃喊了一嗓子：“火娃，回屋子！” …… 延之一家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根根每天和火娃一起去私塾念书，两个小家伙倒也和睦。 章氏在家里洗、烧、收拾屋子，还伺候老父亲。章氏本是聪明能干的女人，现在也还勤快和安分。 刘老爷自从在狱中蹲了一年以后，落下了关节痛的毛病，腿脚不方便，所以只能一直在家休养。九九打理店铺很忙，对老父亲照顾不多，刘延之一家来了以后，在家照应的章氏，不时给坐在藤椅上的公爹端一杯热茶、盖一下毛毯、还陪着说说话……刘老爷觉得日子过得更舒坦了。 惟有延之，延之一直想在药铺里帮忙，但是九九总不搭理他，延之去药铺转一圈，也帮不上什么忙、插补上手，显得寂寥而落寞。 天气渐渐暖了。又是一个廿八都充满希望的春天。 延之从街上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回到家中，见老父亲正坐在小天井里，沐浴久违的温暖阳光，章氏在一旁摘菜、陪老父亲说话，延之在父亲身边坐下，说：“爹，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