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金出生
刘老爷家和其他廿八都镇上的大户人家一样，高墙窄门，白墙黑瓦，马头墙和门雕彰显浓郁徽派建筑风格。五进三天井的院落不是很大，除了门楼的三层精美木雕透出点富贵外，从墙外只能看到低调和简约，但里，院内的陈设却极尽奢华，接天水、养金鱼用的不是普通陶缸，而是极难烧造的超大青花瓷缸，客堂间的桌椅案几一色的紫檀，光这两样就花了好几个月才运到这深山古镇里来的！太太姨太太们的吃穿用度和金华杭州的大户人家没有多大差别，因为有钱，廿八都的富人很愿意用银子把山外的稀罕宝贝弄到山里来！ 刘老爷的三姨太坐在四姨太的房里嗑瓜子，三姨太狠狠地将一口瓜子壳吐在地上：“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嘛，瞧把她神气的，我怎么就冲撞她了？” 四姨太冷笑着：“谁叫咱们肚子不争气呢？人家六姨太嫁过来没多久就怀上了，也难怪人家欺负咱们，你还好意思和她争金丝燕吃，大太太不骂你才怪！” 三姨太不屑：“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老爷也不是天天宠着我？没两个月我就怀上了，不是我坐不住胎，我看就是毛巫婆说的，老爷命中无子。别看那六姨神气，太多半也生不出活的来，生出来也养不大！” 四姨太吓了一跳，没想到三姨太会如此狠毒地诅咒六姨太，心中却涌上无名的快感，她朝门外瞅了几眼，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小声点！” 说着起身把房门关上，坐回到三姨太身边，带着坏笑小声说：“你没觉得老爷大不如前了吗？不起来了呢，怕是要不中用了！” 三姨太：“去你的！再不中用六姨太不是怀上了吗？不知道吃了多少补药呢！可见那还是管用的，是你不够鲜嫩，叫老爷没了胃口！” “你鲜嫩？瞧你一脸的折子，哈哈哈哈…..” 被两个女人意yin的刘世雄老爷垄断廿八都的药材生意已经很多年了，北面来的人参鹿茸熊掌虎鞭，南面来的燕窝龟甲蜈蚣蛇蝎，还有江山本地仙霞山脉中出的各色草药，汇集到廿八都后，经刘老爷调配，发往各地。本地药农从山中采摘的药材七到八成会被刘家收购，镇上开的回春堂药铺只是刘老板兼营的买卖之一，杭州城里的响当当的德春堂药铺也是刘老爷的产业！ 偌大的产业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没有继承者！ 刘老爷已年届四十，俊朗清秀，仪表堂堂，中等身高，是精干利落之人。看得出年轻时有过一段风流倜傥。刘老爷先后娶了六房太太，却至今没有存下一男半女，太太姨太太们不是流产滑胎，就是生下先天不足的周岁前夭折。 四姨太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谁呀？”三姨太和四姨太同时警觉地问道。 “是我呀！”推门进来的是五姨太：“什么喜事这么开心，也不叫我一声？” 五姨太是****出生，老爷把她从妓院里赎回来以后宠了没有几天就厌了，空有一身风sao，很不招人待见。几个姨太太都不太爱搭理她。 见三、四姨太太不说话，五姨太自顾自坐下，在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然后把头凑到三、四姨太太中间，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六姨太怕是生不了儿子的，顶多是个丫头！” 三姨太冷冷道：“你怎么知道？老爷前几天刚请了郎中给六姨太把脉相看了，说是大胖儿子呢！”五姨太瞪大了眼睛：“毛巫婆说的呀！昨天我在街上遇见她了，毛巫婆拉着我问：你是不是刘家五姨太，我说是的，她说：回去给你们老爷带个话，叫他别瞎cao心了，六姨太这辈子生不出小子的！” 三姨太、四姨太太听五姨太这么说，登时来了兴趣，三姨太赶紧到门外张望了一下，回来关紧了房门，四姨太还给五姨太倒了杯茶，问：“那你跟老爷太太说了吗？” 五姨太：“我那敢呀？不是找死吗？这家里谁敢提毛巫婆呀？” 三姨太喝了口茶，悠悠地说：“别说我还挺佩服的毛巫婆的，十年前老爷还看上她了呢，那时毛巫婆还是个漂亮的黄花大姑娘，老爷只在石门镇的清漾见过毛姑娘一眼，就托了媒去说亲，谁知那毛姑娘不愿意，还说我们老爷面相不好，命中无子！后来那毛姑娘竟和一个同村的穷小子私奔了。” 五姨太：“怪不得老爷这么恨她！你说那毛巫婆放着姨太太不做，跟个穷小子做什么呀？还咒老爷命里无子，摆明了叫咱们老爷难堪嘛。” 四姨太：“你还别说，毛巫婆的名气越来越响了！我们娘家那里的人都叫她仙姑、大仙呢！算命看病祛邪还兼带驱鬼捉妖，可灵验呢！” 五姨太：“所以呀，我看六姨太多半也是白忙活一场！” “谁知道呢？看她还能神气几天？！哈哈哈哈…….” 几个姨太太口中的毛巫婆本名毛凤仙，当年和穷小子逃进江郎山里去，生下的大胖儿子已经四岁了，她干着巫医的行当，还带着几个年幼的小女徒弟在江郎山一带采集药材。 让刘老爷郁闷的不是毛巫婆说他没儿子，而是刘老爷居然真的没有子嗣！ 虽说那刘老爷正值不惑年富力强之时，又娶了这么多姨太太，但是对床第间的事情却越发少了兴致，体力也渐觉不支了。若不是新娶的六姨太及时有喜，刘老爷真的担心自己会被那该死的毛巫婆不幸言中！ 同治七年对刘老爷来说是个扬眉吐气的好年头，六姨太去年秋天坐了胎，渡过了漫长的孕期，眼看就要足月临盆了，这让刘老爷十分欣慰和期待。 刘老爷是商人世家，但江山这个地方出过状元，历来都是崇尚读书的。刘老爷已高兴就与乡绅们商议：今年能如愿得一子，则愿意先拿出五百两银子牵头在枫溪村后山底的空地上建文昌阁一座，以供镇上众人子弟拜师，念书！ 这天正是大暑节气，刘姨太的产期已过了五日，刘家大院里除了能听到知了的歌唱和刘姨太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外，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等待。 刘老爷在客堂里焦急徘徊，天热，空气中只有烦躁，没有一丝儿风。几个姨太太各怀心事在后院的屋里竖着耳朵等消息。 突然大门外传来嘈吵声，格外喳耳。 有仆人匆忙跑进来喊：“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毛巫婆闯来了！” 刘世雄一听“毛巫婆”三个字，当然知道是毛凤仙，立刻肝火上串，“她来做什么？别让她进来！” 毛巫婆的声音高亢而响亮，从外面传进来，屋里屋外都能清楚的听见：“我是来道喜的！那里有赶走道喜的人的道理？！” 说话间那毛巫婆已经和前来阻拦的家丁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地，越过影壁，来到外客堂。那毛巫婆，其实是位不满三十岁的青年美妇人，乌黑油亮的大发髻，红润清秀的脸庞，匀称而健美的体形，如果不是一身巫行黑衣装扮，谁信天下有这么标致的巫婆的！ 刘老爷一时愣住了，暗想：多年不见，她竟越发鲜亮撩人了，为何处处与我作对，真是可惜可恶！ 刘老爷语塞，任凭毛巫婆朗朗说道：“恭喜刘老爷贺喜刘老爷！今天午时末刘老爷能得一个千古稀罕、有大出息的千金，只可怜这孩子生下来就克死亲娘！六年以后我再来带走这个女徒弟，刘老爷替我好生抚养着吧！” 毛巫婆说完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啊呸！”刘老爷这才回过神来：“这哪里是来道喜的？！分明是来报丧的！黑乌鸦！” “赶出去，快把她给我赶出去！”刘老爷叫嚷着，那里还需要驱赶？毛巫婆早已不见了踪影。 午时，稳婆传话下来，说是六姨太产门已十指全开，但是胎儿却仍然出不来。 午时末，四进院内六姨太的房中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接着有老妈子急急地下楼来报喜：产下个九斤重的大胖千金！ 接着，如毛巫婆预言的，小丫头跑下来传话：六姨太不好了！ 三姨太和四姨太在屋里幸灾乐祸，五姨太竖着耳朵听动静，二姨太在大太太房里惋惜着是个闺女。 六姨太就这样匆忙地离开了人间。 由于是大暑天，六姨太的丧事迅速而隆重地办了，六姨太的娘家因此得了好些银两，坟也是请高人认真验看了才点的xue，既然女儿将来会有大出息，自然不能怠慢了生母的。 虽说廿八都是富庶之地，但孕妇出门见山，女人们又多勤俭，生下九斤重的巨婴并不多见，在镇上也算是几十年一遇的稀罕事。 九斤丫头的乳名“九九”，一来是炫耀九斤的意思，二来希望“长长久久”。 刘老爷的正房大太太姓杨，也四十开外了，体态早已发福，风韵全无了。杨氏祖上也是做买卖的，因刘家的亲戚不多，走动也不勤，所以杨家的大舅小舅都帮着刘老爷打点生意，出了不少力，大太太在刘家的自然说一不二，几个姨太太即便得宠的，也不敢怠慢大太太。 大太太的年纪在廿八都普通人家已该是当上了祖母外祖母，在六姨太死后，大太太开开心心、顺理成章就当上了九九的娘。 两个乳娘，喂好奶就闲着了，大太太抱着九九：“乖九九、好宝贝、心肝rou…..”闻一下，亲一下，不肯撒手。几个姨太太们间或轮流来看看，因为捞不着抱孩子，夸赞奉承几句也就各自会自己房间羡慕嫉妒恨去了，姨太太们也很为六姨太不值，年纪轻轻搭上一条命，不过是替别人生个闺女！ 晌午，刘老爷来看九九，逗弄着大太太手里的宝贝女儿，说：“管家说今天一早钱庄章老板来找过我？有何事吗？” “当然有大事情！”大太太神秘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