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可以向任何一个人卑躬乞怜，但绝不能是你
猛然给人摄到了别处，李腾空倒也怡然不惧，左右环顾了一下，赞叹道：“我听说，仙家手段到了极处，能于虚空中开辟洞天，自成一方小世界。不知江仙子这一处行宫，可属于此类？” 江瑶玖隔着一张白玉矮几，席地而坐，身边两个粉搓玉琢的小童子伺候，较之在江家时表现出的娇憨闺秀气质，此时更少了几分烟火气，于那尽华极奢处，反显出一种静清悠远的意蕴来。这却是因为江瑶玖下山这遭，喜怒爱欲，贪嗔痴妄，各色世情都经历来，不知不觉中，心境上便有了长足进步。 两人对面而坐，俱是气度从容，男如玉树，女似琪花，仿佛一对神仙中人般，任谁见了也要赞叹一声。 江瑶玖摇头否认，道：“能开启洞天者，都是仙器一流，我这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空间法器而已。” 李腾空笑道：“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多谢江仙子指点。” 江瑶玖缓缓道：“不过你也没有猜错，修士练就金丹后，便能将随身法器祭炼成为本命法器，等到修士渡过化神天劫，经过天劫淬炼的法器，便有机会晋升为仙器。”她拍了拍手掌，旁边侍立的一个童子便为李腾空斟上美酒。 江瑶玖捻着夜光杯，淡淡道：“只不过，修真界已经近万年无人飞升，升仙之说，在许多人心里，早就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神话。不成金丹，不为真人，一千个练气修士里，也许能有一个能铸就金丹，成为真人，但真人也只有六百载的寿元。”她瞧了李腾空一眼，道：“你现在可知道。那狐狸精拿出的宝物，有多珍贵了吧？” 李腾空倒吸一口冷气，禁不住问道：“然则江仙子现在是什么修为？” 江瑶玖微微一笑，道：“你应该已经打听到了，我三年前才开始修道，如今仅是练气八层，连筑基都未。这世上有许多移山倒海的大能，举手便能将无数修士碾成飞灰，在他们眼中，你与我。未必就有多大差别。” 李腾空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江瑶玖斜睨着他，忽然笑道：“不。你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但随即江瑶玖便给出了解释，“你若明白，眼中便不会没有半点羡慕贪得之意；我若明白。现在便该赶紧灭口，而非同你在这里闲谈。” 李腾空微笑道：“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年纪都还不大，等到耄耋之年，发白齿落，走路摇摇，想法一定就大不相同了。” 江瑶玖噗嗤一笑。道：“我可是要修真的人，再过七八十年，我也不过比现在的模样稍微大一点点。才不会发白齿落呢！”她忽然站了起来，指点周围的景致，笑问道：“李腾空，你觉得这里好看不好看？” 李腾空心中一凛，心道。这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嘴上却答道：“自然好看。仙宫胜景不足以拟其美。” 江瑶玖又笑问道：“那你愿不愿意永远住在这里？” 李腾空苦笑道：“说了这么多，原来还是要将我囚禁起来吗？” 江瑶玖重又坐下，手托着下巴，笑吟吟看他，道：“不是，是住在这里。这里有一座幻阵，任何名山大川都能幻化出来；若想美人儿服侍，我刚收了一窝狐狸侍女；若嫌无聊，书房中多是珍本古籍；人生如朝露，转瞬即逝，舒舒服服地过几十年，不比在外面劳苦奔波来的好？”她顿了一顿，颊上腾起一抹淡淡的粉色，低声笑道：“我不忙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来和你说说话。嗯，你的书写得挺有意思的，还有下部没有？” 江瑶玖最后忽然脸红，倒不是她对这少年道士生出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而是说着说着，就忽然觉得，矮油，我好像是在搞什么金屋藏娇啊！不过这厮人还不错，文写的也好，一举两得，也算满足了我当年想圈养一个作者来专门给我码字的纯洁愿望。 李腾空神情渐渐变化，最后洒然一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江瑶玖一愕，反问道：“知道什么？” 李腾空微微一笑，忽然将席子向后拖了一点，整个人懒洋洋靠在白玉栏杆上，双腿交叉，仰望着上空，笑道：“我从小便被师父收养，稍大一点，便跟着他走街串巷，也曾见过金银财帛，也曾见过华堂富贵，不过总体上，还是穷的时候多，宽裕的时候少，每每令我十分不满。于是等到了十四五岁，我便生出了一个愿望，希望哪天能给一个死了驸马的美貌公主看中，做个外室情郎，只要我小心低调些，一定不会步辩机道士的后尘，这辈子便是享不尽的逍遥富贵。” 江瑶玖“噗”地笑喷了，她记得有过这么一个笑话，老师问小明的理想是什么，小明回答，长大后娶一个富婆，然后养漂亮的二奶，给二奶买珠宝和房子，让她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老师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问小芳，你有什么理想，小芳回答，长大后做小明的二奶。 江瑶玖想不到古代男子中居然也有这种三观尽毁的奇葩！“佩服佩服，原来你这么小便志向高远，后来你有没有给哪位公主看中？”这个时代和汉唐较为相似，豢养面首的彪悍公主多得是，倒也不足为奇。 李腾空笑道：“我才立下这个远大的志向，便当真遇到了一位有意的公主，只可惜那位公主垂青的是我那六十多岁的师父，私下和我说，若能劝得我师父回心转意，就连我一起收了做个搭头。” 江瑶玖第二次喷了，六十多岁！这位公主也真是深度大叔控，好重口味！“那位公主多大年纪？你答应没有？” 李腾空道：“也有三十多了，不过容貌倒是十分美丽的。”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自然不肯出卖师父，所以合计之后，连夜逃了。再也不敢踏入那国家半步。” 江瑶玖笑得骨软筋酥，若不是两个童子扶着，她就要歪到地上去了。 李腾空望着对面美丽少女，眼里笑意越来越浓，道：“但凡是人，便想要求生，求富贵，求如花美眷；若放在以前，这种要求实在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但现在却不相同了。我这人其实没骨气的很。可以为了保命，向任何一个人乞怜，但那个人却绝不能够是你。” 这美貌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一字一句，很慢，很清晰，“求全尸。” 江瑶玖怔住了。 一时间她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她并不会立刻便相信了李腾空的话。但盯着他的眼睛时，却竟然瞧不出想要的破绽来。哪怕她一万遍地在心里说，这人才认识我多久，一定是假的，一定只是欲擒故纵、想要我饶他的说辞而已…… 两人对视许久，却是李腾空先闭上了眼睛。 江瑶玖忽然一笑。拂袖立起，“我本来想说，信你一回的。只不过这个时候说信字，反而是轻侮了你。无论如何，你现在我这里住几天吧！等我好好想想。” …… 江瑶玖很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落荒而逃，但事实上在她出了紫云宫，避开了那双波光潋滟的凤眼时。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细细的汗珠。 江瑶玖虽不自负美貌。但也觉得自己无论哪方面条件都不差，有爱慕者那是理所当然不足为奇，当然有深有浅，原因各异，但江瑶玖却并不认为，那些感情能深刻到论及生死的地步。 “他喜欢我什么呢？我们可才认识没多久，容貌皮相？法力高强？性格开朗？总不会是因为我坑了他一把，导致隐性哥德斯尔摩综合征发作了吧？呸！居然以为我想养面首，思想太龌蹉了！品德太败坏了！我才不会对这种人有好感！” 这一片俱是荒草乱冢，江瑶玖站在原地，给冷风一吹，面颊上灼热的感觉稍稍褪去，她正要离开，忽然见前方有些动静，却是隔着几个坟头，叶凌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江瑶玖对叶凌寒这人没什么感觉，虽然此人性格非常讨厌，但对于这种注定翻不出什么大浪的人，江瑶玖也没多想，只是她略看一眼，有些奇怪地想，“怎地几天不见，这人身上气息衰弱了这么多，就好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一般？” …… 此时紫云宫中，李腾空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伊人杳然，连两个童子也都离去，唯余一方空席，白玉台榭而已。 他站了起来，抬头仰望这一处天空，江瑶玖已经明言这只是一件法器，所以头顶看到的蓝天白云，也并非真实，此时，上空已经换成了繁星满天的沉沉夜色。 李腾空只觉得心情微微惆怅，一开始他确实以为自己必死，但此时却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能够在江瑶玖心目中留下一个印象，总是好事。 他这一门的传承非常奇异，介于凡人和修士之间，三大易术，号称神仙术的太乙神算已是传说，奇门遁甲千年前倒是有前辈修成过，但如今这一门，也就只能靠大六壬算命糊口。 而除非修成太乙神算，否则，永远只是凡人，生老病死，是修不成法力的。 李腾空重又坐了下来，以杯为筹，以筷为筮，开始试图推算他以前从不曾打算去尝试的、传说中最高深的易术…… 太乙神数。 PS： 有书友说修真者为了保持秘密为什么不给凡人下个遗忘之类的法术，这个，我在凡人流和蜀山流里面都没见提过，倒是给人下禁制很多，但是也大多是“你不听话就死了死了的”，不是被下禁制的人思维从此就不转了。不过搜魂术这种手段看起来非常流行，遗忘咒什么的不一定保险。 此外凡人流的修士好像也不怎么在乎自己是否暴露在凡人面前，反正他们能去的地方凡人去不了，他们也不是非常在乎普通人的命，只不过平时没有交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