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方脸大汉声如洪钟，清晰而响亮地在石狱中响起。一字一句，重重地敲打在白孝女的耳朵上。 白孝女此时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些东西被无情击破的声音就在脑中升起。大脑竟然一时之间变得空白起来，半天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低声冷笑道：“好，好，好……”几个“好”字出口，白孝女的气势陡然大变：“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啊。”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阵杀气升起，生生逼得那十几号人齐齐后退一步，流下了冷汗。 方才说话的方脸大汉，他是族长身边的死士之一。白孝女一见他就立刻明白了现在的情况。那天师虽然是为了拖延时间，但他所说得并不错，这果然根本就是一个局。现在，她就要因为私放苍木杀害天师而入狱；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天师，那么他的罪名应该就是为了劫走苍木而杀害天武弑神大人了。编造罪名这种事情，远比直接动手杀一个人要容易多了，而且还名正言顺。自始至终，她和天师都是被那个笑容温和的男人算计到这局中的猎物。 传话之人是藤原家衡豢养的死士头领。因方脸赤面，行事凶狠而被称为“赤面鬼”。但他知道在和眼前这位带着厉鬼面具，浑身血迹但气场强大的天武弑神比起来，自己却只能算是一只小鬼。不由得暗暗吞了口水：天武弑神，果然是黑暗之王，最强杀手。这份凌厉气势，是自己永远学不来的。 赤面鬼见天武弑神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等人的出现感到惊奇，想必是对方在见到他之后就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个八九不离十。虽然在接到命令是就已经做出了必死的觉悟，但此时还是被天武弑神身上的气势惊到了。因为那是真真正正，锐不可当的杀气！ “无用之辈！”白孝女低声冷冷道。声音不大，但却极为清楚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寒毛竖起，让他们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白孝女不知又从何处拔出了一把肋差。只见白光闪起，冷冷的寒意陡然升腾起来，旋转翻腾着，势不可挡的冲向前方。所到之处犹如狂风过境，片甲不留。那些豢养多年，无数次死里逃生的死士甚至都没有出手的机会就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同伴被斩杀。白色麻袍饱饮鲜血，红得发黑，像是从地狱深处飞出的蝴蝶。白孝女此时仿佛修罗降世，冷酷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一大片青色的石面被鲜血润湿。还有一部分鲜血顺着青石的缝隙渗入地下。阴冷的石狱中，灯光昏暗，寂静的可怕。血腥味儿浓郁得仿佛实质一样，久久也不能散去。 但此时，尸骸之上只有两个人还是站着的。一个衣衫破碎，染尽鲜红，摇摇欲坠；一个身形挺拔，衣着整洁，淡蓝色的衣衫宛如三月的天空那般纯洁。 “与你一比，我这些年豢养的死士确实是些无用之辈了。”好听的男声响起，那平和的语气似是在与熟人闲话家常。“看来在囚龙石狱待了五年还是没能磨去你全部的尖锐。该说你真不愧是‘天武弑神’啊。不过纵然如此，你还是退步了。不然也不会和他们纠缠这么久，还让自己受了这么多的伤。”即使他的语气是那么温和甚至有着一丝关切，但白孝女此时听如耳中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杀意。 白孝女动了动嘴，似是咽下了几个字，又似咽下了一口血，才用浸润了鲜血的喉咙发出了声音： “是你下的毒？” 明明应该是一个问句，但她却用了陈述的语气。吐出的语句似乎也沾染上了血腥味儿。 “不错，是我。”藤原家衡微微点头道。 “是什么时候下的毒？”白孝女双眼微眯道。 “从你进入囚龙石狱时起。” “你是如何下的毒？” 虽然在知道他从自己进入囚龙石狱中就要除掉自己，心中有着苦涩，但此时她却想得更多。白孝女做杀手多年，警惕性之高早已经超出了旁人太多。对于她而言，警惕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因此即便是在囚龙石狱中，自己的衣食住行俱是样样小心。下毒不难。但她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让自己毫无知觉就中了毒，而且这么长时间中都没有被自己发现。 藤原家衡微微一笑道：“在灯油中。” 尽管此时对方要取自己的性命，但白孝女仍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男人的智慧。将毒下在灯油之中，微量的毒就会慢慢散发在空气中。呼吸之间就会把毒气吸入体中，而且由于量小，就无法被察觉。但日积月累后，就会积攒成足以毒发的量。下毒的方式也十分巧妙，就算是再谨慎的人，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呼吸。更厉害的是，还把刺激“醉魔舞”毒发的引子“不慎”泄露给了居心叵测的天师。这一切，无不体现了藤原家衡的智慧与手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可以让当初那个怯懦腼腆的少年，变成如今这般心思缜密、手段狠毒的藤原族长？ 二人之间沉默了下来。竟然是藤原家衡先开口，颇有几分失望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给你下毒呢？” 白孝女只是冷哼一声，之前还摇摇欲坠的身体竟然突然发力，冲向了藤原家衡。 “哎。”藤原家衡竟然叹了口气，而后迅速的挡住了白孝女的袭击。 “你为什么要反抗呢？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乖乖的去死呢？”藤原家衡语言温柔，但脸上全无半分柔情，尽是高傲，手下的动作更是愈发凌厉狠辣。“是因为苍木吗？” 白孝女一惊，手中的动作不觉一滞，而后身上就添了一道伤口。 白孝女许是因为之前一战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又中了醉魔舞，此时的招式也渐渐慢了下来，由一贯的杀招变成了防御，被藤原家衡步步逼近，险象环生。百招之后竟然被逼近了石狱的深处。 白孝女被逼进了死路，依靠在石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右手还拿着只剩下半截的肋差，目光坚定地盯着对面的藤原家衡。 “看，这下你没有地方逃了。真是可笑，你竟然也有要逃跑的一天。不过你放心，这会是你最后一次逃跑了。” 白孝女并没有再逃，而是拿起了手中的断刀，用尽力气投向藤原家衡。断刀的刀尖直指后者的眉心处。藤原家衡见到白孝女的动作轻蔑地笑了道：“怎么，已经没有办法到连自己的刀也要丢弃？这样的招式是伤不到我的。”话音刚落，他就轻易地避开了灌注了白孝女全部力量的一击。刀锋和破空的声音从他耳边擦肩而过。正得意地笑着转过头去看白孝女，却发现她整个人不翼而飞了！ 中计了！她一定是在自己分神避开断刀时的一瞬触动了这里的机关，把自己藏了起来。 “哼，是我大意了啊……” 静室中的石塔突然从中间向两边分开。苍木等人的神经瞬间被绷紧，几乎在一个黑影从中间窜出来的同时出手攻击。 “别动手。是我。” 听到是白孝女的声音，众人都住了手。 此时的白孝女形容狼狈。标志性的灰白色麻袍早已不知去向，身上也没有了刀，就连面具也被砍掉了一块。身上还有着nongnong地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苍木在见到白孝女时脱口而出。 “无妨。”白孝女略有些生硬的回答。而后无视众人的反应，一掌轰开石壁，露出半人高的一个洞。不等苍木等人反应过来，他们就被白孝女尽数推进了洞中。 “这是？”众人见此问道。 “这密道是历代‘天武弑神’大人所挖的，可以通往外界。”白孝女解释道。 “啊？他们挖这密道做什么？难道想从密道中逃跑吗？”苍木问道 “他们不能离开。”白孝女道。对，是不能，而不是不想。 “不能？” “天武弑神要终生守护囚龙石狱。至死也不能踏出一步。” “这算什么狗屁规矩！” 苍木还有话想问，但却被白孝女止住了。“快走！” 苍木伸手拉住白孝女的胳膊道：“一起走。” 白孝女低头看向苍木拉着她胳膊的手，眼中的温柔一闪而逝。 “不。我要拦住他。” “是那个天师？” “不是。是比他更加可怕的人。”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去拦他。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也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能把人逼疯的地方吧。”苍木目光坚定的盯着她看。“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我希望以后能与你并肩杀敌。” 白孝女不着痕迹的的避开了他满怀希望的目光，道：“我双手沾满鲜血，注定了终生只能活在黑暗之中，再也没有资格站在阳光下。” 苍木闻言一愣。 而白孝女趁苍木不注意，猛地将他们推进洞中数百米，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洞口隐蔽处的一条引线，快速道：“我已点燃了火药，很快这密道就会被炸塌。你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就有火药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密道就从开口处开始有石块掉落下来，地面也开始晃动起来。 苍木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扑向前，企图把白孝女拉回来，但却被源义石从后面死死拦住，眼见着一大块石头就掉落在自己面前，扬起了一片尘土，而白孝女就在密道的开口处站着看着他。白孝女的身影渐渐被不断掉落的石块挡住，苍木对着她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着“天武弑神……白孝女……跟我们走吧……”。 白孝女似是听到了他的喊声，竟微微笑了笑。苍木再定睛一看，却未再看见她的笑容，似乎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而此时苍木却被身后的人架起来，他们急促道：“快走，这密道马上就要塌了。快走！” 似是为了证明他的话是对的，越来越多的石块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怎么可以这样？”苍木看着崩塌的密道，心中的一处地方也开始坍塌了。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其余的人也被白孝女的行为打动，扭头，忍住几欲落下的泪水。 “快走，不能浪费白孝女的心意。” 于是众人在密道中伴随着火药爆炸的声音一路狂奔，而巨石也紧随其后的纷纷掉落下来。所以他没有看到白孝女在他转身之后又开了口，用颇为失落而伤感语气低声道：“你该叫我……‘姑姑’的……” 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隐隐有着一片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