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宁古塔二
“那这里的石墙呢?还有我们的骑兵?”巴海冷笑道:“别忘了,这些蛮子没有铁甲,也没有多少骑兵,在林子里躲躲藏藏也就罢了,在平地上我这五十骑兵可以把五倍的敌人撕成粉碎!” 这次巴海的反驳起到了效果,塔尔图没有说话,半响之后他低声道:“大人,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够了,我不是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血的菜鸟!你记住,我才是这次的头领,你只是副手!”巴海被塔尔图隐含着挑衅意味的回答激怒了,他厉声道:“现在我命令你,再在这里等两天,如果到那时候还没有送到再回宁古塔!” 塔尔图用他那唯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巴海,好一会儿之后方才低下了头,开始下令旗兵们准备在这石墙围成的围子里准备晚上的宿营。(好看的小说他刚刚吩咐完,便听到围墙上哨兵尖利的叫喊声:“谁在哪里,快出来!” 塔尔图从哨兵的叫喊声中听到了不安,他赶忙爬上围墙,凝神倾听,仔细观察。森林给了他答案:树叶沙沙作响,寒溪潺潺脉动,远方传来山鹰的鸣叫。塔尔图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手背的皮肤上现出一片鸡皮疙瘩。 嗖的一响!哨兵从石墙上摔倒下来,塔尔图本能的跳下石墙,冲到哨兵尸体旁,只见一支箭矢从哨兵的右眼贯入,透颅而出,殷红的鲜血已经浸透了一大片。塔尔图将尸体翻了过来,身体顿时僵住了! “怎么回事!”巴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塔尔图将那射穿哨兵头颅的箭头折断了,起身递给巴海。巴海定睛一看,只见那箭头又尖又长、入手沉重,呈青黑色,在阳光下闪着暗蓝色的光,分明是用精铁锻打而成的破甲箭。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厉声喝道:“外面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好的箭矢?” “不清楚!”塔尔图低声道:“如果是乞列迷人的话,只怕我们再也别想看到宁古塔的城墙了!”说罢,他便向石墙门口冲去。 石墙外已经是乱作一团,只见从密林中冲出数十骑来,马背上都是身披皮裘,辫发秃头的乞列迷人,他们胯下的马匹身躯矮小,但就是崎岖的山林之中也是奔走如飞,这些乞列迷人在马背上一边高声拉汗,张弓放箭,他们射术极精,只要石墙内守兵敢探出头来还击放箭的,无不立即中箭倒地的,而且中箭部位多为头、胸口、咽喉等要害部位,多当即丧命。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的脸色已经如死人一般惨白,他刚刚翻看了几具尸体,发现射中的箭矢无不是精钢打制的穿甲箭头,便是有铁甲护身的,也保不住性命,像这等箭矢,便是后金也不是一般士兵都能有的。这些蛮子一般的乞列迷人怎么会有,当真是奇怪得很。 “快用盾牌,把大门堵死了!”塔尔图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抢过一面盾牌冲向大门,慌乱间的旗兵们见状,赶忙仿效他的行为。其余人也赶忙在盾牌的保护下向墙外的敌人还击,射倒了七八骑,那些乞列迷人唿哨了一声,退回林子里,石墙外的草地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具人马的尸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惊魂初定的巴海向塔尔图厉声喝道:“这些蛮子哪来这么多铁箭头?” “大人,我方才说过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塔尔图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这些铁箭头是哪来的,但肯定和盐的来路有关!” “嗯!”这一次巴海没有表示异议,他走到石墙旁,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片片密林随风摇动,远处传来阵阵山鹰的鸣叫声,平静的有些渗人。他回过头向塔尔图问道:“那些蛮子就这么跑了?” “不,他们就在林子里面!” “林子里面?他们在林子里面干什么?” “和平时一样,等待猎物出现!” 巴海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塔尔图说的“猎物”便是指的自己,不由得大怒:“这些蛮子把我们当成野鹿和獐子了吗?” 塔尔图没有回答巴海的问题,他透过石缝观察了一会外边的形势,才低声道:“这些乞列迷人虽然拉得强弓,射术极精,但毕竟是没有打过仗的,咱们有石墙做屏障,他们要是硬攻的话,不多死我们两倍的人肯定是拿不下来的。可要是咱们出了石墙,他们躲在林子后面放箭,咱们十个恐怕也及不上他一个。” 巴海原本把塔尔图对乞列迷人射术的评价当成胡话,可方才一看才发现句句是实,而且还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铁箭头,就连先前依仗的甲胄也去了七八分威力,胸中的胆气一下子去了六七分,他盘算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坚守在这石围子里,等这些蛮子退兵再走便是了!” “这怎么可以!”塔尔图摇了摇头:“我们身上携带的粮食也不过够我们食用一个月不到,这些蛮子却可以在林中射猎为食,比这个我们是肯定比不过他们的;再说这些铁箭头也来的太过蹊跷,只怕后面另有隐情,我们要将其尽快禀告给统领大人,怎么能在这里耗时间?” 听塔尔图这般说,巴海脸色微红,他想了想问道:“那应该怎么办?” “要把这些蛮子引出林子来!”塔尔图道:“他们虽然也骑马,那都是些矮脚马,在上面骑射还行,冲刺厮杀却不行。而且我只看到他们有箭矢,没有看到刀矛铁甲。只要近身厮杀,一定不如我们,能把他们打疼了,自然就不敢追了!” 巴海也是上过阵的,立即就明白了塔尔图的意思,只是这计策若要可行,最困难的就是将那些蛮子引出林子来,而这就意味着有一人要牺牲自己作为诱饵。还没等他开口,塔尔图低声道:“待会大人将身上的衣甲与我换了,我扮作您的模样领大队先退,大人领骑队在后缀着,见机行事!” 塔尔图的建议让巴海愣了一下,说实话,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本能的不喜欢这个像岩石一般坚硬倔强的独眼老兵,将对方的谨慎看成胆怯,但塔尔图的机敏和慷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错误,羞愧与感激之情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的舌头打起结巴来。 “塔,塔尔图,如果我先前听你的“ “算了,如果我们那时候撤退,可能会在半路上遭到伏击,连屏障都没有了!”塔尔图脸颊上的肌rou动了动。像是笑了笑的样子:“毕竟,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同样一句话又从塔尔图的嘴里出来了,可是此时听在巴海的耳朵里,却是完全另外一种感觉了,他点了点头:“是啊,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半顿饭功夫后,塔尔图带着步兵和十名骑兵出发了,巴海带着最好的四十名骑兵躲在石墙里面,偃旗息鼓。为了避免遭到林中的乞列迷人的暗箭,塔尔图让士兵们排成四列纵队,有盾牌的士兵在靠外侧的两列,让他们将盾牌斜挎着,形成了一条简易的屏障,弓手和骑兵们在中间,随时准备应对两侧密林中敌人的突袭。 围墙里,巴海等待着塔尔图发出的信号。他很清楚,胜负的关键在于自己率领的骑兵出现的时机,早了来不及引出乞列迷人的主力,晚了塔尔图会被全部消灭,只有等到那些蛮子已经一拥而上,却又没有将其消灭的这个节骨眼上,才能收到成效。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时间仿佛成了一根橡皮筋,在巴海的感觉里,一会儿觉得已经过去了半天,一会儿又觉得刚刚过了一会儿,他焦躁不安来回行走,突然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风中带来一声号角。 “大人,前面的路被拦住了!” 塔尔图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在前面二十多步处,一棵大橡树倒在地上。显然这是方才那些乞列迷人干的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于穿行于山林之中的猎手们来说,一棵倒下的大树根本算不得什么障碍,但对于这支前来征收贡赋的小队来说却是个大麻烦,他们的行列里有几辆大车,用于装载辎重和征收来的貂皮。除非把大树挪开,这几辆大车是不可能继续前进的。 “收拢队形,排成圆阵!”塔尔图跳下马来,举起了右手,会意的士兵们开始以大车为中心收拢,形成了一个圆阵。这支小队伍里的都是老兵,他们很清楚乞列迷人的凶残,准备应对着最凶猛的进攻。 一阵风吹过树林,带来哗哗的树叶摩擦声,塔尔图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他飞快的抓起号角,凑到嘴边,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 “快,快,快,所有人都上马!”巴海以最快的速度跳上战马,拔处佩刀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高声喊道:“跟紧我,别拉下啦!”说罢便踢了一下,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伏击者从树林里涌了出来,很难相信就在这片刚刚还静谧无人的树林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人,这些乞列迷人身上穿着各种各样的兽皮,有些人留了辫子,但是更多的人蓬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看上去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群野兽。除了弓箭之外,他们最常使用的武器是六尺长的短矛用粗硬的橡木制成的长柄、燧石、骨头、青铜或者铁制的矛头,除此之外还有斧头、骨朵以及各种钝器,只有少数人才有钢铁制成的刀剑,除此之外还有用柳条和兽皮制成的盾牌。他们就好像一窝被粗心的旅人惹怒的黄蜂,将八旗兵们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发起猛攻。 遭到袭击的八旗兵们举起盾牌,背对背的靠拢,有长矛的士兵则将自己的矛的末端扎入土里,牢牢的握紧矛杆,将矛尖指向斜上方,圆阵的外围立即形成了一条长矛的栅栏,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乞列迷人收不住脚,被后面的同伴一推,纷纷被长矛刺穿,发出尖利的惨叫声。后面的乞列迷人不顾被刺中的同伴,用力劈砍则长矛的木杆,想要打开一条路来,有的人干脆伸出双手抓住长矛,想要将其扯出来。在这些矛杆和铁尖的后面,可以看到女真步兵那一张张满脸惊惶,而又横眉怒目的脸。每一个八旗兵都知道在这片原始而又严酷的土地上是不存在慈悲这两个字的,他们是用铁和血来对待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也知道乞列迷人也绝不会放过自己。因此这些身强力壮的人们排成密集的队形,背靠背,肩并肩,拼命的刺杀、劈砍、射箭,当有人倒下,后面的人就一声不吭的填补上去,就好像一头被猎狗们逼到绝境的野猪。 虽然进攻一方占据着数量上的优势,也更加凶猛,但是八旗兵们在武器、盔甲和训练上却占有优势,只要他们能够保持严密的队形,将自己的脊背置于同伴的保护之下,就能够击退乞列迷人的猛攻,坚持到援兵赶到。但命运之神又一次在战场上体现了自己的作用,一名乞列迷人,从他的服饰和武器看应该还是一个酋长、首领一类的人物,可能是因为兄弟或者儿子被杀,痛苦到了发了狂的地步,他抱起同伴的尸体,像是想要将其放到一边,等到战斗结束后再来收拾。但就在此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举起尸体,猛地向圆阵外的枪尖投去,锋利的枪尖刺穿了尸体,但也被尸体的重量压弯了,还没等女真兵把长矛抽出来,那个乞列迷人就大喝了一声,冲了进去,砍杀了起来。 四周的乞列迷人看到,也纷纷效仿他,举起地上的尸体向圆阵外的长矛投掷,然后冲了过去,本来秩序井然的圆阵就好像一座被拆掉墙壁的房屋一样动摇起来,紧接着就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