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重赏
李东国探出头看了看,发现确实轿子过不去,只得下了轿子,将官袍的前襟撩起,扎在腰间,在亲兵的保护下向衙门走去,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惊恐的面容,耳边出来陕西口音的喊杀声,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恼怒,宛如噩梦一般。 李东国好不容易穿过空地,身边的亲兵早就给挤的东倒西歪,只剩下头目和另外一个手下还在替他竭力遮挡,刚刚进门,门内就涌出一群人来,亲兵们虽然竭力阻挡,李东国还是被一个蒙头汉子撞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再也忍不出胸中的愤懑,尖声骂道:“不长眼的狗奴才,竟敢冲撞本官,快拿下杖责五十!” 可让李东国意想不到的是那蒙头汉子竟然跳了起来,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没看清老子是谁——,咦!这不是李大人吗?您怎么来了?”此时那蒙头汉子头上包裹的布脱落下来,露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来,竟然是平阳的守官,知府何厥中,只是此时他身上并未身着官袍,而是一身褐色短衣,看上去不过与一个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两样。 “何大人,您为何做这般打扮?” 看到李东国诧异的目光,何厥中老脸一红,随即苦笑道:“李大人,陕西兵哗变了,流贼进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何大人,你可是平阳府的父母官,守土有责呀!”李东国惊讶的问道:“城里除了陕西兵也还有其他军队,怎么能弃满城百姓士绅不顾而走呢?” 何厥中被李东国这番质问说的脸上时红时白,尴尬万分,他苦笑着答道:“李大人,城内那些主兵都是些什么货色你我都是知道的,哪里抵挡得住那些与流贼鞑子见惯了阵仗的陕西兵?你这分明是驱稚子以抗壮夫呀。你我还是快走,保住自家性命要紧,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东国见何厥中去意坚决。口气变得森严起来:“何大人,城内除了陕西兵以外。还有一千多主兵,我衙门里的巡防营还有五百人,乘着流贼还没完全进城,还是有一搏的机会,要不然大人就算今天跑的过流贼,难道他日还跑得过朝廷的斧钺吗?“ 听到李东国口气中的威胁意味,何厥中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的确按照明代的法度。某城某地的守官如果失陷城池,本人殉城而死的话,一般朝廷都会加以封赠,家人亲族也不会受到牵连,还能得到点好处;可如果弃城别走的,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家人亲族也会受到各种牵连。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人到了危机关头,求生的**压倒了理智,此时被李东国当面捅出来。他也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了。 “好吧,李大人,那本官也只能拼死一搏了!”何厥中脸色惨淡的向李东国拱了拱手:“李大人。在下若有不幸,还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看则个!” “何大人无需担心!”李东国见何厥中这幅即将上刑场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担心,俗话说将乃军中之胆,像何厥中这幅模样,又有哪个士兵会愿意跟他上阵?李东国想到这里,便低声向其打气道:“何大人,我衙门里还有十五万两银子。都是去年年底都没有解到京师的,待会我给你拿五万两来。用来犒赏将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能打败流贼!” “当真?”何厥中惊讶的看着李东国:“这可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呀!” “若是让流贼进了城,这些银子反正也都是便宜了他们,还不如用来犒赏将士!”李东国拱手道:“我现在立刻回去调配银两,这边便拜托您了!” “好,好!”听说有了银子,何厥中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他咬了咬牙道:“这次如果能打败流贼,本官一定联合诸位同僚一同上书朝廷,替李大人分说,决不让李大人一个人担这份罪责!“ 平阳府东门城楼,李自成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四处的火光,和一阵阵陕西口音的“献城“声,面露喜色:“侄儿,你这招用的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一千多官军倒戈相向,要不这平阳府可没这么容易拿下来!” “叔父谬赞了!”李过笑道:“其实侄儿哪里想过用计,只是听那被俘的小子也是米脂口音,觉得都是乡党,有些下不去手。后来又听他们说都七八个月没关饷了,想起叔父您原先也是驿卒,大伙都是穷汉子,没有活路才做了这行,何必自相残杀呢?” “说得好,大伙都是穷汉子,没有活路才做这行!”李自成笑道:“这两句话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来人,把这两句话传下去,让大伙高声呼喊,只要放下刀枪站到路旁的,就不杀!” 李东国回到衙门,好不容易才召集了两百巡防营的,先每人发了五两银子,约定将流贼赶出城外每人再发十两,斩首一级的赏银三十两的重赏,然后才将五万两银子装上大车,一路往知府衙门赶去。到了知府衙门才看到何厥中已经换了一身官袍,里面穿了一层皮甲,也召集了四五百人,李东国立刻先发了两个月的饷钱,然后将先前的赏格重新说了一遍,稍微提振了一下士气,才一路往东门赶去。一路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陕西乱兵,穿行于洞开的高门大户之中,手上提着明晃晃的火把刀枪,身上是大小不一的包裹,马后是劫掠而来的妇女,横卧的尸体血迹遍地都是,惨不堪言。 “何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先不要管这些,打败流贼夺回东门要紧!”李东国对何厥中低声附耳道:“只要夺回了东门,这些不过是癣疥之患,反掌就能将其平定!” 何厥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事情不会像李东国说的这么乐观,平阳府土地肥沃。自古以来便文风极盛,便是商贾之徒,发家之后也会延请名师。教育子弟科举为官,其朝中官员的数量虽然及不上南直隶与两浙、江西这些地方。但在北方也是屈指可数的文风荟萃之地,城中有子弟在朝中为官的缙绅就不下三四十家,有同年、同宗、联姻的更是不计其数,这次兵变下来,被灭绝满门的都不在少数,此番下来就算自己能守住平阳城,也绝对逃不过接下来的满朝攻讦之声,等待着自己的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罢官回家。 一行人穿过鼓楼。眼前的前面拐个角就是直通东门城楼的街道了,眼见得一伙大约两百多人的乱兵正在围攻一个高门宅院,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何厥中见状,喝道:“快将乱兵驱散!” 那都司应了一声,上前喝道:“知府何大人与盐道李大人在此,还不让开路来!” 可能是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那伙乱兵没有按照都司的叫喊声,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什么鸟大人,欠了老子快一年的饷。这个时候神气活现起来,起开去,莫要挡了老子发财!” 何厥中正要下令手下上前弹压。却被李东国拉住了,他下令手下将一口银箱运到阵前,喝道:“流贼破城,正事汝等建功立业的时机,看到没有,这里有的是银子,只要弃暗投明,立即先发两个月的欠饷,将流贼赶出城外。补足剩余的全部欠饷,另有按功行赏!“ 看到箱子里白花花的银锭。乱兵中沉静了一会儿,方才那个声音应道:“好。既然有现银,俺们就再信你一次!” 李东国见乱兵松了口,立即下令分银子。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是徽州人,家中世代经商,自小便见识银钱流转,并非那等不通世务的书呆子,他让十几个精壮士卒围住银箱子,以免有人冲击,每发一个人的银子便用朱砂在乱兵额头上画上一道,以免有人领了银子又回来冒充没领过的再领一遍。就这般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将这伙乱兵的军饷发完了,这些乱兵军饷到手,脸上凶恶的神气也去了些。 “尔等既然领了军饷,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命,眼下流贼破城,乃是有人里应外合,此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汝等若能将流贼赶出城外,不但旧罪可去,还每人赏十两银子,斩贼首一级者赏银赏银三十两,当即发现银,绝不拖欠!” 听了李东国的赏格,这伙乱兵的士气恢复了不少,他心知此时迟则生变,赶忙与何厥中驱使着这伙乌合之众向东门去了,路上李东国听到西门与北门都升起火光,心知这意味着这两座城门恐怕已经落入了流贼之手,他看了何厥中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也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叔父,除了南门都拿下来了!”看到约定的火光升起,李过的脸上已经满是狂喜:“再加把劲,这平阳府就是咱们的了!” “不,这平阳府已经是我们的了!”李自成笑道:“这南门本来就是我留给官军的!” “围师必阙!”李过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 “不错,你长进的很快呀!“李自成笑道:”平阳是个府城,又有河东盐道衙门,官军肯定不少,要是把四个城门都占了,逼着他们和咱们拼命,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让出一条路来,他们好,咱们也好!“ “嗯!”李过点了点头,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让咱们的人下城?” “差不多了!“李自成看了看天色:”要在天亮前把知府衙门拿下来!“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突然惊叫起来:“官兵,是官兵!“李自成与李过赶忙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直通东门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火把的光亮映照他们手中的武器,反射出金属色的光泽,粗粗算来有千余人。 “该死,我不应该分散兵力去攻打西门与北门的!”李过懊悔的骂道,他手下原本有千余人,但为了控制西门与北门,他派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结果手头上的也就七八百人了,与官兵比起来数量已经不占据优势了。 “罢了,天下事哪有都尽数算得到的!”李自成拔出腰刀冷笑道:“既然事到跟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过去就是了!” “是,叔父!”见李自成如此镇定,李过不禁为自己的慌乱有几分羞愧,他三步并做两步,抢在叔叔前面下了城楼。 何厥中眼见得城门下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头,心中不禁一阵发虚,就想打马向后,耳边却传来了李东国的低声:“何大人,为何不击鼓杀贼?” “李大人,贼人势大,你看是不是要持重为上?”何厥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东国看了看对方青白色的面容,暗骂这位同僚果然是个废物,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劝说道:“何大人,这只有一条街道,地势狭小,宛如两鼠斗于xue中,将勇者得胜,切不可犹疑不决呀!” “这个——”何厥中听了,觉得李东国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要让他孤注一掷,却又不敢,他想了想,低声道:“李大人,要不我等先退远些,再下令进攻,形势不利也有个退步的机会?” 李东国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大骂,却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他顾不得叱骂何厥中,便对一旁的传令官喝道:“快,快击鼓!” 但是李东国的命令还是慢了半拍,待到官军这边鼓声响起,对面的农民军已经杀了过来,前面的数十骑排成数排,如墙一般,皆高声呼喊:“老陕不打老陕,要命的便让到两边去!“那些刚刚拿了银子的乱兵本来就没有什么斗志,不过是贪恋赏金罢了,眼见得流贼军容这般壮盛,又听到熟悉的乡音,斗志便如汤沃雪,纷纷让到路旁,空出一条路来,高声喊道:”都是乡党,莫要伤了和气!“后面的那些本地军士见状,早已吓破了胆,纷纷丢下兵器,转身逃走,在狭窄的街道上自相践踏,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