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大纛
“将主,必须杀出去烧了这些车子!“郝摇旗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急躁的挥舞着拳头,吐出的粗气几乎碰到了刘成的脸上。刘成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战场的形势,低声道:”好,你带三百骑兵从左边那个突击口出去,沿着壕沟从侧面扫过去,打垮蒙古人的步兵就好,放火的事情交给守兵。“ “是,大人!”郝摇旗见刘成应允了自己,兴奋的转头就往小丘下面走,却给刘成一把扯住了。 “记住,烧了大车就回来,咱们骑兵少,可糟蹋不起!” “大人,您就放心吧!” 明军阵地的左侧紧靠着黄河,地势低洼,为了避免被逆袭的明军赶进黄河,蒙古人几乎没有在这边投入兵力,只是有少许游骑朝这边放放冷箭,起到牵制作用。而明军的三个突击口之一便在这里。在土垒内侧,辅兵们奋力的推开大车,在他们的身后,身披铁甲的骑兵们正鱼贯而出。第一个便是郝摇旗,他大声喊道:“楔形队列,所有人都跟着我,烧掉鞑子的突车!” 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他们都知道这种逆袭的危险,但畏缩不前更加危险。郝摇旗摇了摇头,猛地用马刺踢了一下战马的肋部,他的坐骑刺啦啦的向外冲去。 骑兵们的速度并不快,但队形十分密集,两个相邻的骑兵的膝盖甚至会相互接触。在郝摇旗的侧后方,旗手高举着郝摇旗的战旗,红白相间的战旗在风中飘荡,上面的“郝”字仿佛在火焰中舞蹈。骑队绕过壕沟的突出部,速度陡然加快,从土垒上射出的羽箭与铅弹在他们头顶上掠过,蒙古人看到侧面突如其来的敌人,发出惊惶的叫喊声,慌乱的转过身来企图将他们挡住。 “驾,驾!”郝摇旗一边催促着战马。一边将用右臂将长枪夹紧,将枪尖对准最近的一个敌人。那个惊惶的敌人举起手中的盾牌,但高速奔驰的战马带来的冲量绝非人力所能抵挡,长枪刺穿了盾牌并连同他的主人一起串在枪杆上。郝摇旗用力将来人提离地面,但枪杆随即便折断了。他丢掉无用的半截枪杆,从马鞍上解下战斧,抡起斧子劈在第二个敌人的脖子上,将其一分为二。钢铁与骨头的剧烈碰撞让他的手臂一阵发麻,但郝摇旗的心头却感觉到一种特别的畅快。 大车旁的蒙古人很快就被打垮了,他们几乎都没有骑马,也没有步兵对付骑兵所必须的长矛、长柄斧、战棍、锤矛等武器。横冲过来的密集队形的骑兵很快就将他们冲散,然后纷纷砍倒。壁垒上的明军守兵们看到这一切发出欢呼声,将油瓶和火把投到大车上,油脂从破损的瓶子里流了出来,随即便跳起了火焰。郝摇旗勒住战马,从腰带上拿出号角,用力吹了两下。高声喊道:“下一个,下一个!” 时间过得很快,郝摇旗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打垮的第几队蒙古人,烧掉了第几辆大车了,透过头盔,他能够听到痛苦的哀嚎声、火焰饥渴的噼啪声、颤抖的号角、还有沉闷的战鼓,到处都是烟雾和火,他回头看了看,楔形的队形早已散乱,大多数人都在各自为战。我应该回去了。尽可能带更多的人回去,郝摇旗一边这么想着,却一边继续向前冲去。 许多蒙古人狼狈不堪的向后逃去,他们浑身带伤。遍体浴血,方才明军的侧袭,让这些跟在大车后面的步兵们惊慌失措,与汉人不同,蒙古人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步行对于他们就和鱼上了岸一样笨拙。郝摇旗带领着身边仅剩的几个骑兵穿行在其间。轻而易举的将一个个敌人砍翻,他的手臂直到肘部成了红色,在火光下泛着血光。郝摇旗感觉到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武器轻若无物,时间对于他变得含糊、变得缓慢,他感觉不到干渴、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流入眼睛的汗水。事实上,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战斗,眼前的敌人。一个、下一个、又一个,郝摇旗毫不在意的将他们一个个砍倒,他已经沉醉在其中。 突然,郝摇旗看到左前方百余步远处站着十几个骑士,为首的一个衣甲十分华丽,身后站着一个高举着白色大纛的侍卫。“这几个一定是鞑子的贵酋!”郝摇旗回头对身后的部属大声道:“我们过去宰了他们!” 他驱策着战马,在硝烟与灰土间穿行,越过沟壑,爬上矮丘,向那一小队骑士冲去。当郝摇旗被发现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二三十步了,这些粗心大意的侍卫发出惊惶的叫喊声,郝摇旗甚至可以看清那个为首的贵酋扭曲的面容,他在头顶上挥舞着斧头,大笑道:“受死吧!鞑酋!”一般朝那边冲去,他身后的随从们紧跟着冲了上去。战马们冲撞在一起,人们挥舞着武器,相互砍杀,抱作一团,跌落马下,接着被战马踏成rou泥。郝摇旗砍翻了两个敌人,笔直向目标冲去,那个贵酋高声叫喊了两声,转身打马就走,那个手持白色大纛的侍卫大喝了一声,放平了大纛当做长矛向郝摇旗当胸刺去,郝摇旗本能的一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大纛的刃尖刺穿了战马的胸口,将郝摇旗从马鞍掀下。郝摇旗就地一滚,避开敌人坐骑的践踏,从地上跳了起来,乘着那侍卫策马回头的功夫,将其从马背上扯了下来,按在地上,在喉咙上用匕首刺了两下,结果了性命。郝摇旗从地上站起来,想要追那贵酋,才发现对方早就跑远了。 “娘的,让他走脱了!”郝摇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走到自己的战马旁,沮丧的发现这可怜的畜生不但胸口有伤,还折了一条腿,他拔出匕首割了坐骑的喉咙以免其再忍受痛苦。他看了看左右,发现唯一像样点的战利品便是那根刺倒自己坐骑的白色大纛,便取了这杆大纛,随便挑了匹敌人的战马,回己方军营去了。 蒙古大营,林丹汗坐在软塌上浑身颤抖,脸庞已经惨白如纸。方才他只带了少数侍卫亲自前往阵前督战。却不想不知从哪里杀出一伙亡命之徒来,若非手下侍卫平时阻截,自己便遭了毒手,连成吉思汗传下的苏鲁锭大纛也给夺了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汗,那队明军已经不见了!”一个侍卫冲进帐内,躬身禀告道。 “苏鲁锭大纛呢?” “也,也不见了!”那个侍卫的声音小了许多:“兴许,兴许是被汉狗取走了!” “废物!”林丹汗一口气直冲顶门。随手抓起右手边的铜壶向那侍卫头上砸去,那侍卫被砸的头破血流,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敢伏在地上。 “来人,击鼓!全军进攻,把这群汉狗赶下黄河,用他们的血洗清苏鲁锭大纛的耻辱!“ 明军阵营,土丘上。 “什么?你说这玩意就是插汗的帅旗,成吉思汗传下来的苏鲁锭大纛?”刘成有些不敢相信指着地上的那杆大纛的向一旁的王安世问道。 “末将不敢肯定,不过有七八成把握!“王安世拿起地上的大纛又仔细看了看。笑道:”不瞒镇台大人,末将祖上便是达官,小时候就曾经听族中长辈说过,这苏鲁锭大纛乃是用的一丈三尺五寸的柏木制柄,缨子必须用九九八十一匹白色公马之鬃毛,矛头为三叉戟状,成吉思汗将其指向何处,哪里就奏响了凯歌,看其形制与传说中并无差别。“ “会不会是其他鞑酋伪造的?”刘成有些疑惑的问道。 “绝不可能!”王安世赶忙摇头道:“这苏鲁锭大纛乃是成吉思汗的标志,除了黄金家族的嫡系绝无他人敢于使用。鞑子虽然凶悍,但在这件事情上是决计不敢含糊的。” “那郝摇旗放跑的就是插汗本人啦?” “十有八九!”说到这里,王安世转身对一旁跪在地上的郝摇旗笑道:“恭喜郝千总,你这可是立下大功了!” “俺立下大功了!”郝摇旗喜不自胜的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一旁的刘成冷哼了一声,他赶忙又跪了下去。 “摇旗呀摇旗,我让你烧了突车就回来,你呢?我问你,给你三百骑兵,你带回来多少?” “这个。末将,末将杀的兴奋的过了头,于是就——“说道这里,郝摇旗也说不下去了,刘成咬牙切齿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手下,骂也不是,夸也不是,先用刀背在他脖子上劈了两下,喝道:“摇旗你可记住了,这次便饶了你,若是下次可就不是刀背了!“ 郝摇旗感觉到脖子上冰冷的刀背,不由得汗流浃背,赶忙答道:“是,大人,我下次决计不会了!” 刘成冷哼了一声,走到帐篷旁取了两只人头大小的口袋,扯了一根皮索将两只口袋拴在一起,将那两只口袋往郝摇旗脖子上一挂,便好似往驴背上放口袋一样,厉声道:“你斩获鞑酋大纛,立下大功,这两口袋金子便是赏你的!” 郝摇旗刚刚脖子一沉,便感觉到脑袋边多了两只口袋,正想着是福是祸,听说里面都是给自己的金子,不由得喜出望外,赶忙连连叩首道:“末将肝脑涂地,亦不得报大人厚恩!” 刘成冷哼了一声,看着地上的郝摇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此人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对自己又十分忠心,只可惜往往一上阵就杀昏了头,作为冲锋陷阵的突将还行,独当一面却是不行的,眼下自己方面还小倒也罢了,将来自己局面大了,他的发展就有限的很了。 “大人,大人!” 为何王安世的声音如此激动,刘成惊讶的转过身来,只见王安世指着远处:“大人,鞑子这次是要孤注一掷了!” 刘成顺着王安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蒙古军本阵开始缓慢的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看来方才郝摇旗真的是弄到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然按照以往的经验,蒙古人是不会这么快就投入主力的,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是呀,拼死一搏的时候到了!”刘成稍微整理了会自己的思绪,大声道:“来人,快将巡抚大人、还有诸将都请到这里来!” “是,大人!”几个亲兵都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向刘成欠了欠身子,便纷纷下去传令,刘成随即叫起郝摇旗:“摇旗,你让人把火箭全部都搬到这里来!” “是,大人!” 随着刘成的号令,小丘顶部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刘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了点,向王安世问道:“王参将,你觉得鞑王应该在何处?” 王安世向蒙古人的军阵望去,数万骑兵组成的大阵绵延开来足有七八里宽,无数面旗帜连绵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面才是敌人的王旗,他犹豫了一会,将右手指向中间偏右一点的位置,用十分肯定的口气答道:“应该是在那儿。” “为何这么说?” “鞑子军阵如此之宽,非旗帜鼓号所能节度,当分为数翼,各以贵酋为首脑,其王局中调度。而虏中以左为贵,其鞑王之本阵应该在此处。” “嗯,好!”刘成笑道:“今日若能破虏,本镇台当为王参将记上首功!” 王安世正要谦谢,吕伯奇与诸将都来到丘顶。刘成低咳了一声,指着丘下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大声道:“鞑王亲至,破贼就在今日,待会当鞑虏兵锋稍挫,本将便以火箭攻其首脑。格桑,你便领突骑冲出,自取其中军,破阵之后,转而向左。“说到这里,刘成伸出双臂,做了个合拢的手势:”将鞑子的右翼赶到黄河里去!” 刘成这一番话说完,除去手下几个见识过火箭威力的之外,那些没有见过的旁系将领个个大惊失色,在他们看来鞑子兵势如此之盛,便是坚壁而守也未必能低档的住,以仅有的区区数千骑兵冲出壁垒野战,岂不是自寻死路。那个胡守备正想开口劝谏,却被刘成手臂一挥,把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各军待会当殊死战,若有畏缩不前者,当以军法从事!” PS:韦伯提醒一句,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下一份谭其骧老先生的里面明代陕西布政司的地图,对宁夏地区的形势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样对书里面双方的军事行动才明白其原因。而军事行动是必须建立在相应地理环境的了解之上的。谭老先生是我国历史地理学科的奠基人,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书友可以看看谭老先生的,里面有不少不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