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迷雾湖
经过一夜赶路,拂晓时分,马车来到一片烟波浩淼的水泽前。 “莲若,到了。”白术唤醒了身旁已然睡着的莲若。 莲若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都到泽湖了?原以为要中午才能到呢。” 白术跳下马车,沿着湖边杂草丛生的小路找到早先藏船的位置,将掩盖在草泽中的一艘木船拖进水里。随后折回马车,将重伤男子背上了木船。 待莲若背着药箱上了船,白术将船桨递给她:“可还识得回去的路?” 莲若回身望了望一片水雾迷蒙的泽湖,迟疑道:“白术哥哥,你不和我一起?” “我得去还马车。你只需记得‘遇石调头,辩柱反向’即可。” “路我到是记得,只是……” “别担心,泽漆叔每天都在湖里打鱼,你一回谷,他定会第一个出来接应你。” “那你,小心些。” “好。” 莲若接过木桨,徐徐划入水中。水波轻漾,船身便轻灵离岸。再回头时,湖面不断腾起的水雾已然隐去了岸边白术修长的身影。 泽湖位于苍茫山簏,方圆几百里的水域上,因气候和地势原因,常年弥漫着nongnong的水雾。特别是夏秋季节,水气氤氲,云雾茫茫,加之湖中岛屿星罗棋布,入湖的船迷路到有十之八九。沿湖居住的村民常把泽湖叫作迷雾湖。 莲若的家,便在这迷雾湖深处的虚月谷。长这么大,莲若出谷的时间屈指可数。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划船穿过泽湖的重重迷雾回家。 虽然记得“遇石调头,辩柱反向”的识路口诀,但这初夏的湖面,荷叶层层叠叠,密密相连,要在因风向而变幻不断的水雾及密集的荷叶间隙中找到作为路标的湖石和木柱,对莲若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木船在湖上行进了很长时间。除了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啦”声及荷叶上露珠滴滚落湖面的“叮咚”声,整个湖上一片沉静。莲若仿佛被包裹在一个隔世的幻梦中,既辨不清方向,也辩不清是什么时辰了。 倘若连翘和木香知道自己居然在家门口迷路,一定会笑得合不上嘴吧?莲若蹙眉叹气:白术哥哥,你真是高估我了!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置莲怀袖中,……” 正在沮丧间,一阵婉转悠扬的歌声在湖面飘荡开来,忽近忽远,若隐若现。莲若顿时愁眉舒展,朝着面前的一片水雾大喊:“合欢姐,合欢姐,我在这里!” 片刻后,另一只木船在“哗啦哗啦”的划水声中靠了过来,立在船头的红裳女子丰容盛鬋,笑意盈盈:“莲若,是你?” “恩。” “白术呢?”合欢见是莲若在划桨,不禁前后张望。 “白术哥哥回长河镇还马车了,让我先回来。” “那么急切地叫我,莫非,你刚才迷路了?”合欢上下打量莲若。 一抹绯红飞上莲若脸颊:“哪里,我是觉得合欢姐的歌声好美!” “呵呵,撒谎也得有点底子才行。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合欢笑道。 “合欢姐!”莲若的脸更红了。 “咦,他是谁?”合欢这才注意到莲若木船上躺着的男子。 莲若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合欢觉得匪夷所思。 “我和白术哥哥在长河滩救回来的。他一直昏迷着。” 合欢展臂轻轻跃上莲若的木船,一边蹲下身查看男子的伤情,一边抱怨:“白术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一会儿回去,你怎么给你爹交代!” “是我执意要救的,不关白术哥哥的事。” “你到是遗传了你娘好管闲事的性子,却不明白你爹的苦心。”合欢抬手探了男子的脉象,起身道:“难怪你要带他回来,他这脉象怕是也只有你娘看得明白。” 说罢,合欢一个跃步跳回到自己船上,抓起船桨叮嘱道:“跟上我的船。” “恩。”点头后,莲若又道:“对了,合欢姐,你怎么上湖来了?” “木香和连翘谗嘴我做的荷叶包了,泽漆那傻大个儿又老记不住采些嫩荷,少不得就辛苦我来这一趟了。也正好一举两得领个迷路孩子回家……” “合欢姐!”莲若拧眉。 “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合欢满脸戏笑。 莲若秀眉轻抬:“泽漆叔要是知道你叫他傻大个儿,会是什么情形呢?” “臭丫头,几时学会威胁人了?”合欢挥桨一扫,她身旁荷叶上的露珠便尽数飞溅到莲若身上。 莲若笑声泠泠:“呵呵,合欢姐也恼了!” 有了合欢引路,原本迷雾重重的湖面似乎晴朗了起来,那些暗藏在湖中的路标也一个个在眼前清晰显现。 莲若回头看看船上的男子,心下祈祷:“你可得撑下去,要是带个死人回去,我就太丢面子了……” ——☆——☆——☆——☆——☆——☆—— 待泽漆将重伤男子扛到谷里的医药室草春堂内安置好时,莲若已经把母亲月清霜从清修堂拽了过来。 “娘,这个病号的脉象,我还从没见过,你一定得看看。”莲若边走边把男子的伤情向母亲作汇报。 “你一共也没见过几种脉象啊。”月清霜笑着在病房门口顿住脚步。 “谁说的?谷里几十号人,除了我爹,每个人的脉象我都摸过!” 月清霜抬手将莲若额前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疼爱地说:“瞧你这一身脏,又是血又是土,赶紧去换洗了再来。当心一会儿你爹爹瞧见。” “娘,我在跟你讨论病情呢!”莲若不满母亲无视她对医学的热忱。 “恩,我先进去看病人,你先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我们详细讨论。” “好,我马上回来。”莲若眉眼欢喜。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月清霜不禁摇头:倘若当年自己不跟师父学医,或许也不会拖累丈夫至此。医术虽能医人,却总是与生老病死纠缠,乃是这世间最危险的行当。 推门进了草春堂,合欢便迎上前来:“霜姨。” 月清霜瞥了一眼床塌上的男子,随即问合欢:“怎么样了?” “他全身有十一处剑伤,之前莲若给他上过药,虽然配方有点小问题,好在没有大碍。我刚和泽漆给他换下了一身血衣,把创口的药膏也清洗干净了。” 月清霜点头称好,随即到床旁的诊椅前坐下,抬手为男子诊脉。手指一搭上男子的脉搏,月清霜便皱起了眉头。 半晌,月清霜转身问合欢:“莲若是从何处救来此人?” “说是在长河滩。” “长河滩?”月清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可有随身饰物?” 合欢忙将一旁被泽漆清洗干净的长剑呈上:“莲若带回来的,只有这把佩剑。” 月清霜起身接过长剑。剑长三尺,简洁古朴,拔开剑鞘,只见剑身修颀,通体银白,寒光熠熠。月清霜辗转剑身,最后在剑柄尽端看得两个隶书小字“离尘”。 “离尘剑?仿似在哪里听过?”月清霜陷入沉思。 “清霜,你今日的静修还未满时,怎么又来给人看病了?”草春堂的房门再次被推开,虚天昊挺拔的身影跨进门来。 月清霜面露歉意:“这病人病情紧急,静修的时间午后我会补上。” “今次又是谁病了?”虚天昊正欲到床前看病人,忽被月清霜手里的长剑吸引住:“这把剑,有些面熟啊。” 月清霜把剑递给丈夫道:“我也有此感觉。” 虚天昊接过长剑,仔细端详一翻后,跨步到床前,将昏迷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莫非与碧落宫有关?”
月清霜点头赞同:“你这么一说,我到有些印象了,这象是碧落宫一位护法的佩剑。” “是谁把他带进谷来的?!”虚天昊闻言脸色剧变。 “娘,他的脉象沉涩,是不是……”月清霜正要开口解释,莲若清脆的嗓音连同轻盈的身影便已出现在门口。 于是,合欢只来得及将一抹同情的目光投照给高调跨进门来的莲若。 “啊,爹,爹爹你也来了?”莲若的音调顿时降了一半。 虚天昊眉头紧拧:“莲若,莫非这人又是你带回来的?” 莲若看看一脸怒气的父亲,又瞥瞥立在一旁不出声的母亲,低下头来:“人是我带回来的。我看他被好多人追杀,又受那么重的伤,不救的话,一定会丧命,所以……” “胡闹!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人命如草芥,需要救的人多了去了,你能救得过来么?!”虚天昊语气加重,看莲若的眼神也越发凌厉。 “天昊,莲若她自小生活在这深谷里,不懂那些复杂的世事,下次……” “下次?再有下次,只怕那些人都跟到这谷里来了。”虚天昊打断了月清霜的话,继续对莲若道:“这次罚你半年不准出谷!” “爹爹,……”莲若正欲辩解,忽瞥见一旁的合欢朝她摇头,便立即住了口。 “让泽漆把这人送出谷去。”说完,虚天昊转身欲走。 “爹爹,求你让娘救救他吧。我保证这半年里绝对不再出谷了。”莲若忙忙哀求。 虚天昊顿住脚步:“救他?!你可知当年……” “天昊,那些旧事不提也罢。”月清霜上前一步打断了丈夫将要说出的事情,她抬眼看看莲若,又道:“这人的灵力已被几股不同的外力封印,无法自我调理内息,且他全身多处剑伤,送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虚天昊询问:“他果然是修仙之人?” “从他的佩剑与脉象来看,可以这样推断。只是想不明白他如何会被封印了灵力?既然他出现在长河镇,到不如待他伤愈后,仔细询问清楚再作决定。”月清霜向丈夫建议。 虚天昊沉吟片刻道:“你思虑得极为周详,这样更好。” 目送虚天昊离开,莲若撅嘴道:“爹爹今天好凶,上次带连翘回来,也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你爹也是为了我们好。”月清霜爱怜的看着莲若。 莲若转身看看床上的男子,复又问:“娘,他的脉象是不是《脉经》上记载的脉象七怪之虾游脉?” “确实是虾游脉。他自身的内力在不断冲击封印之力,所以脉象时隐时现,宛如虾游。没想到,病人你没看几个,到把脉象还背得清楚。”月清霜笑道。 “那是,我自然不能给一代名医的娘你丢脸!”莲若第一次接触就辨识出了罕见的怪脉,一时显得信心满满。 “你辨脉到还好,药理就差太多了。三七、紫珠草、小蓟到是用对了,不知怎么又搅进了银杏叶?好在量不大,否则这人岂不让你给医死了?”一旁的合欢一脸讪笑。 “得怨药材太复杂了,同样的药材,炮制方法不同,在不同的方子里,药理也不一样,……”莲若辩道。 “行了,别斗嘴了。莲若,你去帮我把针匣端来。时间捱久了,恐怕他会心脉衰竭而亡,得立即给他调息内力,稳住心脉。”说罢,月清霜又转身吩咐合欢:“合欢,你去重新调配一些外敷的膏药来。” 合欢点头应下,临走前又抛给莲若一个怪怪的笑脸。 莲若抱了针匣在床头坐下,一边给母亲传递银针,一边抬眼打量床上的男子。昨日只见他衣衫破烂,满身血污,狼狈透顶。此时血污洗净,换了衣衫,模样到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