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君司宸 之 相遇
在获得绝对能力自保并保护别人之前，绝不牵连。 君司宸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话。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目标。 获得足够的力量，才能在强者为尊的君家生存下去，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自己的心愿。 在这之前，再多的辛苦、不甘、伤痛以及渴望，都只能一个人忍耐。 不能让自己……去打扰了他用巨大代价换取的一家安宁。 ※ 六月息，第一宴会大厅的邀请函。 艾梅阿特·梵恩的七十寿辰。 艾梅阿特·梵恩——被称为“科学奇人”，其研究涉及包括物理、化学、生物、电子、机械……等几乎所有学科在内的哥哥领域，并有大量重要成果。年轻时期便在学术界建立超高地位。中年以后开始转向边缘领域的研究，因为种种奇思异想而被学界视为“古怪”乃至“异类”。 摩根司密·梵恩——“科学奇人”艾梅阿特·梵恩博士的学生兼义子，三十四岁，生物电场研究方面的权威专家。 黛黎丝·梵恩——艾梅阿特的学生兼养女，三十一岁，最擅长的领域是微电子与生物化学，在机械和流体动力学方面也有建树。艾梅阿特所有“古怪”研究与计划的第一协助者和实施者。 虽然艾梅阿特性情古怪，许多研究行为都被视为“异类”，但是少年成名，学界多是他的晚生后备，对于年纪增长而渐渐显出特别癖好的博士多有一种近乎敬畏的宽容。而他青年时代学生之中有许多进入政界，就算艾梅阿特从未主动施加自己的影响，他的研究也很少因为联盟政府的介入而受到阻碍。当摩根司密和黛黎丝这两个在各自领域一出现便以巨大成就耀亮众人眼睛的学生出现，“科学奇人”现行的研究和成果顿时受到更多的瞩目。尤其相比于艾梅阿特本人和黛黎丝的随心所欲，摩根司密端正而严谨的学风，审慎又妥善周到的为人在学界受到极大赞扬和推崇。而随着这两年对联盟政府主持下多项科研实验和计划有选择地参与，“梵恩”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科学”或是“学术”这类单一的范筹。 艾梅阿特的研究虽然边缘，但是自他头脑中产生的无数奇思异想，其中有许多具有非凡的经济价值。掌握着联盟经济命脉的六大世家纷纷寻找机会与之合作。艾梅阿特的生日宴会，无疑是一个联络彼此情感的最好机会。 ※ 关闭巨大的屏幕，君司宸闭上眼睛，努力抑制心中的激动。 已经五年了。 同在一座城市，时时听到讯息，明知道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前去打扰。 消除了曾经的一切痕迹，离开影部、离开君家，君司寞创造出一个“摩根司密·梵恩”，行走人前从容自若——这一番心机布置，可谓大胆而精巧到极致。 君司宸很清楚自己的责任。 没有人会置疑艾梅阿特的得意门生兼义子的身份，或者说就算有怀疑，在君家真正当权者和知情者的刻意混淆下也消失不见。 只是，这还是五年来的第一次需要当着所有人，实打实、面对面地“演戏”。 五年，终于要见面了，我的哥哥啊…… ※ 很失望。 非常失望。 从未有过的失望。 坐在“六月息”树荫茂密的花园，君司宸深深叹一口气。 七十岁的艾梅阿特，果然是成精的狐狸、绝世的滑头，对学生的保护也是到达了滴水不漏的程度：生日宴会完全是由以前的学生筹划，当天的主持则是现任联盟政府副主席的安卢，摩根司密和黛黎丝只在宴会开始时露了一下脸，众人连上前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就只为君司寞一人而来……啊，还有热情活泼的嫂子青黛，他们不在，要委屈自己去跟那些心口不一、笑里藏刀的人周旋往来，这种费心费力的事情，号称“天才”的君司宸是决计不会去做的。 但失望的情绪，还是无法抑制。 可是，无论多失望，身为未来的家主，自己也只能放纵这一时片刻。 晃一晃手中酒杯，君司宸叹一口气然后起身，随手将酒水泼进身边树丛—— ※ “喂！” 不悦的声音响起，君司宸一惊之下顿时回身。 花木丛里，站起一个孩子。 花园的灯光柔和而偏于昏暗，又在花木阴影之中，君司宸只能从对方的声音还有与自己齐腰的高度大概分辨出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虽然男孩抬起了头，也看不清他面容表情，但是脸上却很清楚地有水珠反光。 君司宸吓了一跳。 而男孩则是气势汹汹： “唉声叹气吵扰人就算了，把我衣服泼脏了就想跑吗？快赔我！” ※ “我原不知道你在这里，弄脏了你的衣服，对不起。” 君司宸优雅地鞠躬道歉，然后挺起身。 “不过，虽然花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普通的客人却不会躲在花木丛里。” “从逻辑和常理上推论，需要躲藏在阴暗处的人一定有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目的用意，或者是要逃避一定对象的目光注视。” “需要躲藏的未必是坏人，但是绝大部分并非正常情况下的旁人可以预料。” “所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并非我的过错。” “另外，‘六月息’花园的一大特点是，花园中的花木能够迅速分解掉由‘六月息’本身提供的酒精饮料，而不会因为其中的酒精等成分造成损害。因此，‘六月息’允许客人将少量不愿饮用的饮料倒入花坛。” “所以，我向花木丛泼掉饮料的做法也没有错误。” “我不知道你在此，也并非向花园道路泼倒饮料。虽然造成你衣物的脏污，但是我的意图和举动本身都没有错误，而这个结果属于偶然，并非人力可以控制的范围，所以我没有赔偿的必要。” “当然，出于同情心，我可以带你去更换衣服。不过从你躲避在这里的举动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多余的建议。” “事情就是这样——综上所述，再见。” 君司宸说着再一个鞠躬，然后转身，迈步，加快—— ※ “给我站住！” 被几句话绕昏了的男孩一下子反应过来，以君司宸完全没有料想到的速度窜上来，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你、你以大欺小，欺了就跑——坏蛋！” 真是……独具特色的评价。君司宸有些狼狈，不敢去看对方因为愤怒而格外晶亮的眼睛。 人说童言无忌，果然他一口叫破了自己“想跑”的心思。 因为，这个孩子说，唉声叹气。 君司宸怎么可以唉声叹气？！ 就算是个孩子，说出去别人不信，但也不能让这种风险存在。要在太过出名的“君司宸”被认出来之前，早走为上。 可是…… “是我不对。” 比第一次更干脆的道歉，不过这一次对方不是错愕呆怔而是十足戒备。 君司宸苦笑。 君家大宅没有孩子，自己也很少接触年纪小的人……而有了戒备心理，眼前这个孩子显然很难哄倒。 “我接受……不过我要知道，你是谁？” 戒备地瞪他，迟疑半晌，男孩认真地问道。 “我是……君司宸。” ※ 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说真话。 这是君司寞曾经教导过自己的。 君司宸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对君司寞的言听计从。 也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对君司寞的言听计从。 因为，“君司宸”三个字一出口，身体就像被一颗巨石当胸击中。 然后耳边响起男孩异常欢快兴奋的声音。 “哇哇哇哇，十七哥哥，我是宙斯珀！宙斯珀终于见到十七哥哥啦！” 宙斯珀·梵恩。 摩根司密·梵恩和黛黎丝·梵恩夫妇唯一的爱子。 君司宸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 君青梵。 ※ 青梵是因为被父母限制了甜食数量，这才“偷渡”了大量蛋糕点心到花园幽蔽处的。 虽然身为“科学家”的父母从未试图让儿子过不同于常人的生活，所以刚刚五岁的青梵，具有一切这个年龄孩子的天性。 就算经历过一次痛苦的拔牙——医学技术的发展，龋齿的疗治在四五个世纪前就已经实现了“无痛苦”，这一场“原始”的拔牙手术，显然是梵恩夫妇有意要儿子记住教训而特意安排的——不过很可惜，“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痛”，普通孩子的青梵非但没有像“天才”君司宸那样从每一桩痛苦里面吸取经验教训，反而是在得知“早晚会换牙”的消息后开始放心猛吃。 当然，对艾梅阿特教导下对“权威”认识深刻的他，在父母面前还是会装乖的。不过父母一旦转身走开，立刻天性毕露。 艾梅阿特的生日宴会，这种摩根司密和黛黎丝都为种种追逐纠缠闹得分身无术的绝佳时机，绝计不会放过。 仗着人小嘴甜，又是艾梅阿特倍受宠爱的“金孙宙斯珀”，青梵轻轻松松从厨房“诱拐”、从宴会大厅“偷渡”了大包甜食。 不料刚刚在花园找到合心合意的地点准备享用大餐，就被某人打断。 只好屏气凝神，同时努力抗拒诱惑。 苦苦熬了一刻钟，对方终于要走，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一杯冷水当时泼到—— 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正是如此。 ※ 骨rou相认。 冰释前嫌。 真是喜从天降。 从包装严密的针锋相对，到脱下礼服跟青梵躲进花木丛中分享他从宴会上“偷渡”的蛋糕点心，君司宸无疑跨出了人生最艰难、但也最重要的一步。 ※ 君司宸很快发现，君司寞和青黛显然没有少跟儿子提到自己，所以青梵对自己异常熟悉——这一点让他非常高兴。 但君司宸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在青梵头脑里，君司宸，或者说君十七这个人物，在辈份上是混乱的。 首先，青梵从父母的言语中知道，君司宸是父亲君司寞的弟弟，在君家第二代里面排行十七，是一个“叔叔”。 其次，青梵从父母的言谈中判断，被父母叫做“十七”、大名叫做“君司宸”的自己，是跟他一样的“孩子”。 第三，青梵通过自己的思考得出结论并坚持，自己是他的“哥哥”，也只肯叫“哥哥”。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古怪的思维逻辑。不过由于自己的年纪和青梵的年纪只差了九岁，这种逻辑之下的错误，似乎是可以容忍的。 而且自己也还没有被长老会训练到对这种“小事”也要较真的地步。 再说，虽然明知道自己之下还有真正的弟弟，而且从数目上可能不下于十个，但还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被允许进入君家大宅。就算新年家族联欢时候能够见到一面，似乎也没有人真正有胆子大声喊自己“哥哥”。 此刻听着青梵一声一声“十七哥哥”，君司宸心里实在有很大的满足。 所以辈份混乱也就让他混乱好了。 君司宸虽然是天才，却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次“任性”，在未来竟会产生那样严重的后果。 这个时候，跟五岁的宙斯珀·梵恩也就是君青梵在一起的君司宸，也不过一个激动欢喜的十四岁少年而已。 ※ 君司宸很快确认了再次相见的机会。 联盟综合学院。 拥有两百亿人口的地球国家联盟有差不多三千六百万所学校。但是其中能以“联盟”命名的，只有位于首都希尔的综合学院。 综合学院底下设有常规学院和普通学院。 常规学院具有正常的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整个教育环链。 普通学院则没有年级，不分学科，不设院系。任何一项教授课目都分成初级、中级、高级、特级四个等级，每级均需经过水平认定，获得认可后可以自行选择是否继续高一级等级的课业。 两个下属学院在招生时是交叉的，负责课程的教师是交叉的，课程课时也是交叉的。学院的任何学生都可以同时在常规学院和普通学院之间跨越选择课程。差别在于，普通学院以完成课程等级来作为学业阶段标准，而常规学院规定了学生从基础五岁入学开始的十四年学制，允许提前完成学业而不接受中途的“放弃课业”和“退学”。 事实上，相比于常规学院的“常规”，普通学院的学生，通常都是在某一方面具有特别卓越的才能，或是为了将来从事某一特定职业，才进入学院进行专门的教育和训练。 ——这所综合学院建立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调和不同特性，不同喜好的学生。 君司宸和青梵都进入了常规学院。 君司宸是六大世家之一君家的未来家主，在“寻常人”中生活，是一种必要的能力训练和考验。 而宙斯珀·梵恩在他那对明智的父母看来，显然没有特异到足以进入并不普通的普通学院。 又一次的不约而同，让君司宸感到了莫名的巨大喜悦。 ※ 青梵则是为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兴奋不已。 因为从第二天起，君司宸每天都会带着甜点出现在学院的小树林里。 放学路上，也会有“十七哥哥”提供的冷饮零食。 看在甜食的“面子”上，他毫不介意对方时不时的玩笑、恶作剧以及将自己当成“宠物”蹂躏的“事实”。 为了心爱的甜食，就算每天都要跟君司宸绕远走上一大圈也没有关系。 再说那条林荫道很漂亮，可以跑又可以玩，时常能够拣到奇异的树叶、果子。而陪在身边的“十七哥哥”不但有耐心听自己唧唧刮刮，还经常帮忙出主意折腾同班的那几个“笨蛋”。 五岁的青梵，被包括君司宸在内所有认识的人宠爱着的宙斯珀·梵恩，理所应当是单纯地幸福着的。 十四岁的君司宸，联盟六大世家君氏一族不世出的天才、公认的下一任家主，理所应当是前途光明而无所忧虑的。 但君司宸竭力试图私藏的属于自己真实年龄的幸福，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 ※ 君司宸始终记得那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自己与青梵之间平静又甜蜜的光景。 只属于孩子的，最最纯真的幸福。 也许这就是许多年来，他不断努力的唯一目的：还给青梵一个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 他曾经给予君司寞的承诺，终于因为一时的自私而毁坏。如果君家亏欠的是君司寞一家的幸福，那么当时得意而大意的自己，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都是因为他——是他毁掉了青梵的一生，毁掉了君司寞一家单纯的幸福，毁掉了艾梅阿特·梵恩在提出“宙斯珀”这个名字时怀有的美好祈愿。 心甘情愿用自己的一生、自己的全部赔偿。